望着白闆上龍飛鳳舞的“開源”兩個字,會議室裏的人開始了沉默。
懂的人皺着眉頭思索着,不懂的人一臉茫然,整個會議室頓時安靜了下來。
楊诩之前所寫的内容,吳楚之隻保留了ARM和X86的部分。
他拿起筆,在ARM上面寫下了RISC,在X86上面寫下了CISC。
此時吳楚之心裏暗笑了一聲,說起其他的,可能他搞不懂。
但是在現在這個時間點,說起芯片的未來二十年的發展路徑,全世界的人都隻能坐下。
“CISC,複雜指令集計算集;RISC,精簡指令集計算集。他們的優缺點其實就是老楊剛剛列示的X86與ARM的優缺點。
這裏我們現在隻談一點,以CISC爲基礎的X86架構,我們沒有獲取授權的路徑,所以我們隻能選擇RISC。
但選擇RISC并不是意味着,我們必須選擇ARM架構。”
楊诩愣了,“MIPS也被你排除了,難道你要選在PowerPC?這倒是一條路,這個構架久經大型機和個人電腦的考驗,可靠性極高。
但是果核的目标是自主可控,PowerPC你也隻能最多拿到授權,一旦将來發生争端時,你可能要斷炊啊。”
吳楚之聞言笑了起來,楊诩說的很含蓄,但把十多年後的事情基本猜對了。
憂患意識,已經刻在國人的骨子裏了。
也許這就是自己重生的意義吧?
護住那因爲漢芯作假,而曾經中斷了15年的國産芯片自主發展的道路。
若沒有這15年的斷檔,何曾需要後面的艱難突圍?
他在RISC四個字母上面畫了一個圈,“突破口在這裏”
楊诩立刻反駁起來,“但它隻是一種指令集技術,你拿着指令集後,做出來的芯片架構ISA是需要生态來配合的。
這不就回到之前MIPS的問題上了嗎?”
吳楚之聞言沒有說話,用筆在RISC和開源之間畫了一條線。
“ARM的崛起,是因爲它的授權商業模式。90年代,ARM公司的業績平平,處理器的出貨量徘徊不前。
由于資金短缺,ARM做出了一個意義深遠的決定:自己不制造芯片,隻将芯片的設計方案授權給其他公司,由它們來生産。
通過出售芯片技術授權,ARM建立起新型的微處理器設計、生産和銷售商業模式。
ARM将其技術授權給世界上許多著名的半導體、軟件和OEM廠商,每個廠商得到的都是一套獨一無二的ARM相關技術及服務。
全世界有幾十家大的半導體公司都使用ARM公司的授權,因此既使得ARM 技術獲得更多的第三方工具、制造、軟件的支持,又使整個系統成本降低,使産品更容易進入市場被消費者所接受,更具有競争力。
這也是老楊之前一直強調的生态鏈。
但是老楊,如果我在RISC上面進行的架構,全部開源而且全部免費呢?你覺得我的生态構建不起來嗎?”
會議室衆人頓時目瞪口呆起來,吳楚之心裏暗笑着,金手指就是好用啊。
未來的RISC-V不就是這樣嗎?
一經推出,迅速的開始占領市場,這也讓國産廠商看到了希望:通過RISC-V架構擺脫國外的壟斷,實現處理器内核的國産自主。
并且這種處理器内核不是閉門造車出來的,而是擁有一種全世界認可的主流架構和主流生态。
頓時臨安馬就依托RISC-V架構,推出了平頭哥這樣的高性能處理器。
楊诩不好意思的撓了撓頭發,雄小鴿則哈哈大笑起來,“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免費和開源則意味着新興市場的攪局,有大量的新興廠家來替你構建整個生态鏈。
那天晚上我就說過,你特喵的最大的天賦就是構建商業模式!”
吳楚之聳了聳肩,“可惜你還是不能投!”
雄小鴿頓時語塞起來……
這小子真記仇!
不就是開會的時候怼了他幾句嘛?
現在笑都不讓自己痛快的笑幾聲!
楊诩嘶了一聲,作爲專業人士,他考慮的更全,“小子!你選擇RISC的技術路徑,意味着你要全面放棄桌面機的領域了?”
吳楚之歎了一口氣,終于還是問到這個問題了。
他拿過座位上的背包,從裏面一件件的取出一些數碼設備來。
“這是單反相機、這是Ipod、這是筆記本、這是手機、這是……”
吳青海有點不難煩了,這不是把他們當幼兒園小朋友教嗎,“這是攝像機!我們都認識,你直接說結論行不?”
吳楚之笑了笑,小叔就是這個脾氣,沒辦法。
他把所有的設備又一件件的裝進了背包,“這是一個大學生或者說是社會新人類的旅遊出行标配。”
他提溜了一下背包,“大概15斤。”
楊诩第一個明白過來,畢竟這是因特爾未來的研究領域,他知道一些。
“你是想整合?這倒是和因特爾與蘋果正在研究的整合型電腦不謀而合。”
吳楚之點了點頭,他又把設備一一取出,圍成了一個圓圈,擺在桌子中央。
“你們看,如果要整合這一切,你們覺得什麽東西最适合。”
他挨着順序把一件件設備進行排列組合,最後把手機放在了中央。
楊诩一怔,“小子!你這是開玩笑吧,手機這麽小的屏幕,你怎麽兼容筆記本?”
吳楚之也不廢話,從褲兜裏面摸出一張紙,放在了桌面上,蓋住了手機。
這是他憑借着印象,畫的華唯mate40外觀圖。
“這麽大的屏幕,應付一般的日常應用是沒問題的。你們看,這樣一個設備,在具備手機基本的聯絡功能後,滿足拍照、攝像、聽音樂、上網、移動辦公,用起來是不是很方便?”
他頓了頓,繼續說着,“因爲易于攜帶,操作便捷,它的發展,未來不可限量的。”
“你要做手機?”楊诩摸了摸下巴,沒太明白這玩意兒和芯片有什麽聯系。
吳楚之搖了搖頭,“我隻是告訴你,這些功能組合在一起,是需要一顆強大的芯片。而CISC的X86做不到,隻有RISC才能做到。
有了這樣的手機,你覺得台式機還是主流消費電子嗎?
而且,老楊,我從一開始就沒打算做大做全,我隻需要解決幾個核心點的突破問題後,就可以去争取交叉授權。
到時候真有那麽一天,敵人也會投鼠忌器的,這就是我的目的。”
楊诩在心裏默算着,狗剩作爲國家芯片的最後防線守住命脈支柱,RISC去和CISC完成互換,沿着這樣的路徑,這小子說不準還真的可以做到自主可控。
雖然他心裏還有一些疑惑,但是他也知道,更機密的事情隻能藏在吳楚之的腦袋裏,不能說出來。
吳楚之沉默了一會兒,“老雄,有件事可能需要你協調一下。”
雄小鴿擡頭望着會議桌前的少年,這個有點捅破窗戶紙的味道了,他歎了一口氣,國家也是時候該派人到這個少年身邊了。
吳楚之對此心知肚明,微微一笑,“不要緊張,老雄。你幫我邀請三個人來訪問,老楊身份太敏感了,不方便。你這個做資本的,沒那層顧慮。”
雄小鴿聞言一怔,“說來聽聽。”
“一個是加州大學伯克利分校的大衛·帕特森教授,我希望他來做學術訪問;
一個是夷積電的工程師林本堅,我希望通過獵頭的力量把他挖過來;
一個是阿凡提公司的徐建國,他現在在夷洲,我希望能和他當面談談。
這三個人,從前向後,一個比一個重要,一個比一個時間更緊迫!”吳楚之一邊說,一邊寫了個便簽遞給了他。
雄小鴿拿着便簽看了看,皺着眉頭,“用IDG的名義邀請,問題不大,但是這個徐建國,名聲都臭大……我知道了!你要的是EDA!”
在芯片上遊的産業鏈中,EDA軟件被稱爲“芯片之母”。
僅從稱号來看,足以看出EDA軟件的重要性。
它的重要性,超過了光刻機。
EDA軟件是電子設計自動化軟件的簡稱,在集成電路設計的上遊,屬于尖端産業,涵蓋集成電路的設計、驗證以及仿真等所有流程,可以說,EDA軟件是集成電路設計必須的工具。
随着芯片越來越先進,芯片内部的晶體管集成的也就越多,一款5nm芯片内部便集成數百億個晶體管、
想要完成這類芯片的設計,僅用簡單的設備很難完成,而EDA作爲芯片設計的輔助軟件便在這種背景下應運而生。
所以,EDA軟件的重要性超過光刻機,并非吹噓。
毫不誇張地說,沒有EDA軟件,整個芯片産業都會垮台,而生産芯片的光刻機也将沒有任何作用。
重生的吳楚之知道,站在未來往前追溯曆史,未來的兩個月,是華國獲得EDA的最佳時機。
一旦錯過,就隻能等着十來年後被卡脖子後,進行自主創新了。
吳楚之在腦海裏簡單的回顧了這一場發生在華國人身上的矽谷史詩級商戰。
如果粗略地劃分,我們可以将EDA的市場分爲三部份:前端技術,後端技術,驗證技術。
在90年代初,EDA的市場在硝煙之後,能留下來的是兩巨頭:Synopsys基本壟斷了前端技術,占有其中将近六成的市場;
凱登斯基本壟斷了後端技術與驗證技術,占有其中将近八成的市場。
其它的EDA公司雖然生存着,市場份額與利潤都舉步艱難。
不過正如EDA的以前曆史一樣,一時的表面平靜往往是突變的前兆。
1991年初,四位原是凱登斯雇員的華國人,辭職離開了凱登斯,自己組成了一家新的EDA軟件公司Arcsys,也就是阿凡提公司的前身。
接下去的兩年後,Arcsys開始推出自己的布局與繞線産品ArcCell,盡管ArcCell還隻是在很粗糙的試用階段,凱登斯已經感覺到它的威脅。
Arcsys就如同所有的小新公司一樣,雖然有強大生命力,但是銷售的能力非常有限。
凱登斯的首席執行官卡斯特羅決定将這嬰兒敵人扼殺在搖籃裏,他決定讓他最得力的助手徐建國領導這場針對Arcsys的戰争。
徐建國,被奉爲‘矽谷戰神’。
他在1992年年底成立了一個B小組,裏面有技術人員與市場人員。徐将戰争在兩個方面打起:在技術上要超越Arcsys;在市場上要壓迫Arcsys。
在B小組的内部會議中,徐建國将戰役名稱取名爲AK47。
這個名稱當然是爲了與前蘇制AK47突擊步槍相同而順口好記,不過徐建國給了它另外的新意,“Kill Arcsys in 47 weeks”,(在四十七周内消滅Arcsys)。
據說,徐建國将所有的小組成員召集一起,然後從口袋中取出裝有四打子彈的子彈盒子。
他說他将在每個禮拜到靶場射擊一顆子彈,如果四十七顆子彈之後,Arcsys還沒有被打敗,那麽最後一顆子彈将留給自己。
在市場方面,他親自帶領着銷售人員走訪叛變的用戶(指抛棄凱登斯而用Arcsys的用戶),詢問産品差異的每個細節,問清用戶轉變的每個原因,并答應每個用戶歸返的各種條件。
徐建國很清楚自己手中的力量,凱登斯有着強大的銷售人員網以及經濟背景,Arcsys沒法打這種陣地戰。
在技術方面,芯片設計開始進入亞微米與超亞微米技術時期,舊的通道繞線技術将會被新的面積繞線技術取代。
他給技術人員留下緊迫的創新時間,要求研究與開發部門必須在Arcsys之前完成新技術的革新。
可憐的是這剛出世的Arcsys,在凱登斯的強大壓力下,公司運作狀态迅速惡化。
對Arcsys來說,徐建國開展的陣地戰與價格戰确實讓Arcsys處于崩潰的邊緣了。
不過戲劇的一幕發生了,徐建國因不滿卡斯特羅對另外一名助手的偏袒,憤而辭職。
幾天後,徐建國加入了Arcsys,并成爲Arcsys的CEO。
一年後,Arcsys公司在徐建國的帶領下,年銷售額翻了7倍,在九五年順利上市,同年11月宣布并購做驗證技術的ISS公司,加強公司的競争能力,合并後,公司取名阿凡提。
此後凱登斯公司與阿凡提公司展開了長達六年的商戰。
對漂亮國這個法律森林國家來說,進入法庭,就是另外一個戰場了,這是一個時間與金錢的戰場。
法庭的争鬥是長期與艱辛的,戰争的長度超過了任何人的想象。中間總共換過了三個法官;有對反控的反控,有對反控的反控的反控;有法庭文件洩密事件;有SEC的插入調查等等。
在2001年,對阿凡提衆人的刑事訴訟終于有了結論,在7月25日正式判決。
在檢察官撤銷了其中數項控罪、減輕大多控罪後,阿凡提衆人以不争辯(no contest)承認了盜竊知識産權的罪行。
六人中有四人需服一到兩年的刑期,并判決阿凡提對凱登斯的損害性賠償金額爲一億九千五百萬美元,創下矽谷知識産權官司中,公司對公司最高賠償金額的刑事案件。
吳楚之知道,在前世的2001年12月2日,出人意料之外的,Synopsys宣布将以八億美金收購阿凡提。
其中一億是給原阿凡提董事局的數位董事,以保證他們在将來不會出現在Synopsys的任何管理階層。
Synopsys以金錢來洗清與原來阿凡提衆人的聯系關系。
在這一億美金中,徐建國個人将得到大約四千萬美金。
凱登斯的Cell ensemble與阿凡提的ArcCell與Apollo,阿凡提有少許的技術優勢,法官在最後判決中,主要針對ArcCell的Database部分的抄襲是明顯的。
這就如同一輛汽車,阿凡提的數位工程師有了一個更好的引擎,然而車身外觀的設計就直接抄襲了凱登斯的外觀了,這就是這個事件的本質。
雄小鴿還在震撼于這個消息的時候,一邊的楊诩也激動了起來,“你确定徐建國現在在夷洲島?”
自從法院宣判後,掌握着阿凡提公司命運鑰匙的徐建國便不知去向,大家都知道他是在規避随後的民事訴訟。
吳楚之點了點頭,“據不可靠消息,徐建國出現在他夷洲島老家。上個月我的人在夷洲島看見過他。”
他知道,從那時起,漂亮國夢破碎後的徐建國便再也沒有踏上過漂亮國的土地,一直在夷洲島過着退隐的生活。
直至2018年EDA華國被卡脖子後,才出了山,迅速帶領着華國本土公司展開了EDA的自主研究。
雄小鴿站了起來,臉色陰晴不定的,吳楚之的話疑點非常多。
據他所知,吳楚之派過去的人不過是個代辦工商的中介,哪有這樣的運氣,剛好碰見徐建國?
又哪有這樣的眼光,恰巧認識徐建國?
這特喵的合理嗎?
不過他不準備問,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秘密,正如他自己一般。
“小子,我不問你消息的來源,我隻問你,你爲什麽這麽肯定Synopsys公司會收購阿凡提?”
吳楚之聞言微微一笑,“你敢賭嗎?Synopsys公司收購後,EDA可就完全變成漂亮國的天下了。”
他沒有從合理性的角度去圓自己的話,而是從人們最擔心的角度去闡述。
雄小鴿不敢賭,“小子,這事不是你這個體量的公司可以參與的。”
吳楚之點了點頭,“我隻希望以後不會出現我們做芯片時,被人卡了脖子。”
上億美元的事,不是現在的他所能做的,如果國家能及早的介入,當然是最好的。
楊诩思忖良久,這才開了口,“小子,剩下兩個人,第一個大衛帕特森教授我知道你的想法,第二個林本堅呢?”
吳楚之憨憨的一笑,“你猜?”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