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機場裏,吳青海其實有點不耐煩。
有這接人的功夫,琢磨課題進展,考慮實驗的步驟不香嗎?
吳青海的話打斷了吳楚之的沉思。
他苦笑了一聲,把關于怎麽在錦城進行人才引進的思緒從腦海裏趕了出去。
他正要開口解釋,一道身影從機場抵達口浪了出來。
龍行虎步,加寬版的發哥,來人正是雄小鴿。
隔着老遠,雄小鴿就打起了招呼,近到前來,他主動的伸出了手,“吳院士!我是IDG資本的雄小鴿,初次見面,多多關照!”
吳青海有點愣,他怎麽也想不到,侄子拉着他大老遠的來機場,機會爲了接待一個投資人。
這特喵的什麽鬼!
自己搞科研的,和資本八竿子打不到一起吧。
心裏犯着嘀咕,吳青海臉上挂起了笑容,伸出手和雄小鴿握了握,簡單的說了一句雄總您好。
雄小鴿也不以爲忤,這種真正搞科研的人,就是這副德性。
很純粹。
視科研爲事業,一心想着爲國家,爲社會做點事情。
這樣的人,淡泊名利,乃是科研楷模,性格一般相對偏執,對其他的事情一點都沒興趣。
不過吳楚之讓自己小叔這類真正搞科研的人,做研發中心的主任,看來有點夠嗆啊。
沒有市場化的思維,這很容易導緻研發出來的成果,根本不具備商業化落地的可能性。
該找個機會給那小子說說,搞科研的人,可以做技術帶頭人,但隻能是之一。
這一點上面,吳楚之的确是有先天的優勢,團隊技術負責人是親屬,少了很多以後可能的麻煩。
但是,他還缺一個具備市場化思維的類似産品經理的技術最終掌舵人。
三人客套了一會兒就上了車,回到了興天下集團。
邀請雄小鴿來興天下集團,吳楚之也是臨時起意。
這是因爲和楊诩閑聊的時候,楊诩提到的一件事。
雄小鴿也是風風火火的性子,到了公司便開始參加起會議,“老楊,你也在這兒?那就一起聊聊吧。
路上我想了很多,有些事情是需要你這種硬件業内頂尖企業家的眼光來研判。”
他也不問楊诩爲什麽會在這個時點,出現在這裏,具備雙重身份的他,對此心知肚明。
會議室裏,在讨論完大學生市場後,楊诩的話開始變得非常的不客氣,“小子,你這是在白費勁!
我且不說狗剩的核心架構是MIPS這種垃圾架構,你以爲微軟+因特爾的X86架構壟斷市場隻是技術問題嗎?
你錯了,錯的有點離譜了!
個人電腦産業中,“Wintel”聯盟的本質不僅是指它們占據了個人電腦市場90%以上的份額,更是指因特爾的硬件芯片與微軟的Windows系統及軟件應用兩者進行最佳結合、協同更新,最終拉動了整個産業。
半導體産業之所以困難,就在于這是一個軟件硬件相互結合才能發揮作用的産業。
各種子系統密密麻麻相互糾纏,形成了半導體行業特有的生态鏈屬性,這是其他工業産品無法見到的。
Wintel其實是一個完整的生态!華國企業進入芯片行業,不是簡單地在PC中引入芯片就行了。
還需要下遊制造商、設備商、軟件商等各個層面的支持,這顯然不是一天兩天就能實現。
……”
雄小鴿草草翻閱着桌面上的技術文檔,半響才開了口,“老楊,你也不用激動,狗剩也不是完全沒有市場。
相比起X86架構的底層協議不開放,可以完全修改的MIPS架構,可以保證國家整體的信息戰略安全。
從這個方面來看,狗剩可以保守的在軍公教領域發展,可以作爲華國芯片的最後一道防線。”
他轉過頭來,看着吳楚之,“小子,如老楊說的,從長期的‘全球生态鏈市場’的角度看,狗剩是不合格的。甚至從市場前景的角度看狗剩不如華清準備走的X86技術路線。
目前來看如果不想依靠ARM,你是完全無法擺脫漂亮國芯片霸權制約。”
吳楚之點了點頭,“這些問題我都知道,狗剩從一誕生起就注定會成爲畸形兒。MIPS架構,決定了其操作系統隻能使用linux。
而linux并不是主流的操作系統,沒人使用,自然沒人開發軟件,這是狗剩生态惡劣的根源。
而且MIPS架構本身也有缺陷,這一點老楊這個專家比我清楚多了。請他來爲大家講講。”
楊诩接過了話頭,在白闆上面比劃了起來。
因爲辦公室裏不僅僅他們三人,還有吳青海、路振宇、楚天舒、葉小米四人的存在。
這個會議,相當于一場小型的果核科技未來技術路徑研讨會,要确保每個人都能聽懂。
“MIPS架構能夠提供最高的每平方毫米性能和當今SoC設計中最低的能耗,這是它的優點。
但是,MIPS的内存起至起始有問題,這導緻了MIPS在内存和cahce的支持方面都有限制,内存大了後,CPU反而會出現無法支持的問題。
MIPS是并行線程,類似于因特爾的超線程,不過超線程隻是過渡産品,ARM的物理多核發展方向才是主流。”
結合着PPT和白闆的演示,楊诩把X86、ARM、MIPS結構的優缺點一一講述出來。
見在場的所有人有了一個感性認識後,吳楚之接管了會議,“所以MIPS架構的狗剩,也隻能是一種過渡産品,是我們切入芯片這個領域的刀,但不是未來我們真正需要去着力打造的核心。”
吳青海一臉的疑惑,“如你所言,X86,我們很難拿到授權,MIPS又有固有的缺陷。那麽我們隻剩下ARM一條路了?”
楊诩搖了搖頭,接過來話頭,敲了敲白闆,“ARM在性能上和X86差距有點大。ARM要在性能上接近X86,頻率上面必須比X86處理器要高很多,但是頻率一高,能耗就會瘋漲,這就抵消了ARM的優點。
這也不是一條可取的道路。”
吳楚之突然笑了起來,“你們是不是想得太多了點,這步子未免也邁得太大了點吧,想一口氣就要吃成胖子?”
說罷,他站了起來,繞着會議室踱起了步子,“在我看來,我們現在要對X86架構實現挑戰甚至超越,是完全不可能做到的事情。我們隻能迂回作戰。從農村包圍城市,在敵人看不到的市場着力,來實現對X86架構的颠覆,這是果核科技未來二十年的大戰略。”
特喵的喊口号是吧?楊诩想冒火,被雄小鴿拉了一把,一臉不忿的坐了下來。
吳楚之也沒管楊诩的表情,“我們先回到這次會議的主題上來,從果核下一步要攻克的市場上來看問題,然後再倒過去看架構問題,也許大家就明白我的想法了。”
“剛剛大家對大學生市場,或者說‘年輕消費者市場’已經進行了充分的讨論,都沒有異議。
我們現在來看看下一個市場。”
吳楚之打開了會議桌前的筆記本電腦,點開了一個PPT,出現了各種鄉村的場景。
“一直以來,我們都忽視了這麽一個群體,就是非城鎮化人群。而很不幸的是,根據去年的第五次人口普查,在我們國家,這個群體占據了總人口的63.91%。
當然,也很有進步了,相比起10年前的第四次人口普查,這個群體的占比下降了9.16個百分點。
我們假設這個城鎮化速度不變,這個群體要降低到30%這個相對少數區間,還需要30年。”
這次換成雄小鴿按捺不住了,不過一旁戲谑的楊诩沒有拉他。
雄小鴿深吸了一口氣,開了口“小吳,我明白你的意思,我承認,的确這也是一個沒有任何競争對手的市場。
可是,這有什麽用呢?這是一個無效購買力的群體,你不能要求這個群體在剛剛達到果腹的情況下,掏出幾千塊錢來買電腦,這完全是……扯蛋啊!”
吳楚之搖了搖頭,“老雄,你沒明白,每個群體的要求是不一樣的。所謂的無效購買力,隻是沒有合适的價位。
計算機屬于未來,這是每一個人都知道的,但爲什麽在非城鎮人口裏,計算機沒法普及呢?
是價格!幾千元一台的計算機對于他們而言,太過高昂了。這些群體的孩子接觸計算機,隻能通過學校來進行。
但是對于學校而言,這也不是一個小數目,不是每一個地方的财政都能負擔的起這筆費用。
所以,這是一個可變剛需市場。因爲國家明白,在計算機普及的浪潮裏,如果剝奪這個群體接受計算機教育的權利,那麽不出10年,社會上就會形成巨大的城鄉割裂。
所以國家财政就算再困難,也會在每個地區,拿出一兩所學校配置計算機。
但是,老雄,倘若計算機價格降到1500元以下呢?甚至1200元呢?你說國家的推進力度會不會加大?”
雄小鴿頓時啞口無言,如果真能降到這個價位上,國家是肯定願意推廣的。
過大的城鄉教育差距,是不利于華國的未來的,也不利于維護社會的穩定。
這也是前世拼夕夕能夠殺出重圍的原因,它看到了别人沒看到的市場。
在友商們隻關注城市人口的需求時,在城市人們在追求高品質生活時,拼夕夕發掘了廣闊的非城鎮群體的基本物質生活的消費互聯網需求。
會議室裏幾乎所有人的眼睛都亮了起來,這個市場……太大了!
而楊诩則嗆了聲,“嘿嘿,小子!理想是美好的,現實是殘酷的!你告訴我怎麽才能攢出1200元的計算機?
哪怕是2000元都不現實!光顯示器就挨邊1000元了,再說了,因特爾最便宜的CPU也要400元。”
楊诩的話讓會議室裏的衆人立刻反應了過來,眼裏剛剛亮起的光也黯淡了不少。
是啊,這成本怎麽下的去?
吳楚之撇了撇嘴,“說了半天,你們還是沒有明白,你們眼裏看見的想到的,和非城鎮人口實際需求的完全不一樣。
我問問你們,在鄉村小學使用的計算機,需要玩遊戲嗎?需要獨立顯卡嗎?需要大容量硬盤嗎?需要高速的CPU嗎?
他們的需求隻是計算機教育,是最簡單的打字學習、操作系統的學習、辦公系統的接觸、網絡的接觸,僅此而已啊。
對,哪怕是AMD的cpu都需要300元,但是,微盛的呢?”
楊诩有點愣住了,VIA的C3需要120元,但最便宜的C2隻需要70多元。
他的思路頓時便打開了,一邊拿起記号筆開始在白闆上列了起來,一邊喃喃自語,“CPU用C3,可以把顯卡節約下來,120元;
主闆也用微盛的,這麽大的量,微盛可以量身打造一款出來,閹割掉非必要的借口,120元也能拿下來。
内存上SD内存,不需要多大,64MB足夠了,也是幾十百來塊,我們當80元吧。
硬盤……你小子有無盤系統,你無非是改個低配版本出來!
系統用Linux免費,跑Win98也足夠了,隻是慢點。
光驅也不需要,鍵盤鼠标雜牌頂天了40元。
機箱、電源采用國産定制的,這麽大的量,估計也就200元。
也就是說主機這塊你的成本是560元左右,顯示器用便宜點的球面顯示器……靠!你特喵的還真可能把價格壓在1200元。”
吳楚之白了他一眼,接過他的筆,在顯示器那花了一筆,“老楊,你還是不明白勞苦大衆的想法。
我都說了,不用考慮打遊戲,我完全可以不用考慮專業的計算機顯示器,用電視機廠打造的小尺寸電視就行了。
這個價格我之前打聽過,14寸的電視,不超過500元,隻是電腦主闆上集成一個輸出接口的問題。
無非是刷新率的問題,電視隻有30-60Hz,普遍是30Hz,而顯示器是60-144Hz,我都說了不考慮任何遊戲的需求,拖影不拖影關我屁事啊。”
他想起前世用墨水屏手機時的情景,既然人們連喪心病狂的墨水屏都能忍受,那電視這樣的拖影又有多大的關系?
“而且大量采購後,無論哪一項我都可以便宜至少10%,這樣我的成本也就900元左右。賣1200元,雖然毛利隻有300元,但是勝在量大。”
雄小鴿眼睛都綠了,“小子,你特喵的也太黑心了!你的售價不能超過千元!國家也沒那麽多錢。”
雄小鴿的話讓楊诩挑起了眉頭,證實了心中的猜想,低頭笑了笑。
吳楚之聳了聳肩,“可以啊,那國家讓機箱電源和顯示器平價出給我,我就能把價格壓下來。”
雄小鴿怒了,一掌拍在桌子上,“平價?小子,你這是不讓别人活了?怎麽也得有點利潤啊!”
吳楚之冷笑一聲,也拍了桌子,“那爲什麽我不能有利潤?我特喵的還有一個研發中心這個吞金獸要養!沒錢我搞個屁啊!
老雄,你是搞資本的,怎麽會說出這樣的話來?果核不是國有企業,也不是重大專項的承載主體。我是在用市場化薪酬養人,現在不是幾十年前幾個窩窩頭搞蘑菇彈的時候了。
我是民營企業,國家不會,也沒法,平白無故的拿錢出來支持我搞科研。
我必須獲取合理的利潤,你隻看到我在這個機型上的毛利是超過30%。
但你沒想過,這和正常台式機在工序上是一樣的,我也需要人工、場地,從坪效上看,它遠遠不如正常家用台式機。”
雄小鴿沉默了,他也知道他的要求實在是過份了。
一面要求吳楚之搞低價,一面要求他搞芯片研發,這完全是又想馬兒跑,又不給馬兒吃草。
他揉了揉自己的腦袋,把手指插在稀疏的頭發裏,“我知道!我知道!隻是我們國家太窮了!
你要是少掉200元的毛利,就意味着可能有多幾十上百萬的山區孩子受益。”
吳楚之歎了一口氣,“那國家總得給點政策吧,比如稅收優惠,比如我的研發成本可以加計扣除所得稅額,比如給我點貸款……”
雄小鴿聽後眼睛一亮,這倒是一個好方法,不過他也沒法表态,隻能推說改天找人聊聊。
吳楚之嘴角扯了扯,總算拿到一些政策,有些事大家明白,但是隻能心照不宣,不能宣之于口。
楊诩見狀,岔開了話題,點了點頭,“我大概明白你的想法了。
你是想先用微盛的芯片,等狗剩能夠商業化運行後,先在這些對處理器性能沒有太大需求,而對易用性、安全性、穩定性有特别需求的領域使用?
實質上你是準備在前期,全面放棄國産芯片在主流市場的份額?”
吳楚之雙手一攤,“不是放棄,而是主流市場原本就不屬于我們,談何放棄?”
楊诩頓時哭笑不得。
也對!
本來也沒得到,也就談不上失去了。
吳楚之接着說着,“最終果核還是要回到攻取城市,奪取最終勝利這條路上來的。”
楊诩點了點頭,“那麽問題來了,還是回到了根源上,你怎麽突破架構和生态的聯合封鎖?”
吳楚之接過楊诩手裏的記号筆,先是擦去了白闆上面的大部分内容,而後重重的寫下兩個字。
衆人看着這兩個字,頓時茫然了起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