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原身在邊關,常年審問奸細内應,知人識人自有一套章法,那幾個殺手是真的受不住刑而道出一切,還是有意爲之,他還是能看出一點的。
隻是當時那半數财寶下落不明,哪怕是猜到官匪勾結,他依舊走了這一趟。
“明知有危險還要來?”小姑娘忽然問道。
柳原沒察覺出什麽,下意識接了一句,“應該的。”
身爲朝廷命官,自當爲君爲民。若人人都貪生怕死,誰來挑這個責任。
“那爲什麽不在自己身上努力一次呢?”
一室靜谧,一時間誰都沒開口說話。
徐青城定定地看着不遠處的人,眼神飄忽。
其實他已經很久沒見過柳原了,但記憶深處總留着那人的一抹紅衣身影。
猶然記得那年他們都還年少,因爲不想去學堂,便捉了許多蟲子去吓唬夫子,結果夫子轉頭告訴了鎮國公,當時他可受了好大一頓打。
柳原忽然笑了一下,“因爲我懶~”
羲和:“……”
蕭明瑄:“……”
徐青城:“……”
柳原明顯不想說,衆人也都默契地不再去問。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外頭多了幾道聲響。
閉眼假寐的徐青城忽然睜開眼,一手摁住了一旁的長劍,“來了。”
等待的半個時辰間,羲和早就在蕭明瑄懷裏睡熟了。聞言,一個鯉魚打挺翻起來,“什麽來了,飯來了?”
柳原十分不給面子地笑出聲來,“飯來了?想把你剁成肉醬下飯的人來了。”
羲和揉了揉眼睛,意識朦胧。
她一動,身後的蕭明瑄也動了,他捏了捏眉心讓自己清醒了幾分,又從懷中摸出一塊糕點送到小姑娘面前,“最後一塊了,先填填肚子,我們回去了再吃。”
這裏的東西他們一樣都不敢碰,誰知道有沒有抹什麽毒呢。
羲和小心翼翼地把糕點分成兩半,把其中一半塞進了蕭明瑄嘴裏,咧嘴一笑,“小哥哥,你也吃~”
糕點的甜膩在味蕾裏炸開,蕭明瑄沒有推辭,兩口就把糕點咽下去了。
他也确實餓了。
羲和這才慢悠悠地小口小口地吃着。
柳原含笑看了一眼,難得沒再欺負人。
這一整天忙活下來,卻滴米未進,大人還好,他們行軍途中餓一頓飽一頓是常有的事,但兩個半大點孩子能撐到現在,而且還不哭鬧,已然是很不容易了。
柳原臉色忽然一變,“沒想到是甯江的人先來了,看來這一場惡戰是避免不了了。”
本想着援軍先到,他們悄無聲息地離開就好,不成想到底是慢了一步。
徐青城已經提起了佩劍,擋在門口,道:“你們待在裏面不要出來,我來解決。”
“小心點,别硬鋼,打不過就跑,聽到沒有?”柳原臉上的笑意無影無蹤,反而眉宇間染上一抹擔憂。
徐青城開門的手頓了一下,良久之後道:“我不會跑。”
柳原正想罵這個傻大個,卻被他下一句定在了原地。
“我要把你們都帶回去,一個都不少。”
說罷,便頭也不回地朝外走去。
門打開的那一瞬間,他們看見了院落中早已預備好的殺手,隻一眼,徐青城便反手關上了門,隔絕了他們的視線。
庭院中很快便傳來了一陣肅殺之聲,鮮血飛濺在窗戶紙上,觸目驚心。
柳原推開窗子,朝空中扔了一個信号彈出去。
霎時,空中綻放出黃色的煙花。
“蕭明瑄,如果一會兒前面頂不住,你帶着小公主往正門跑,那裏會有人接應你們。聽見沒有?”柳原看着漆黑的夜幕,心急如焚。
意外地,蕭明瑄沒有立刻應答,反而問出一個令他自己都心驚的問題,“那你怎麽辦?”
“你管我幹什麽?往出跑就對了。”
不知援軍還有多久才能到,路上有沒有遇到伏擊。柳原心裏沒有十足的把握,若有萬一,他務必要将兩個小崽子送出去。
人是他帶來的,自然也要完好無缺地回去。
蕭明瑄罕見地沉默了。
“哎呀,搞什麽生死離别嘛,最多半盞茶的時間,援軍就到啦。”羲和被夾在中間,一會兒看看柳原,一會兒看看蕭明瑄,最後實在是忍不住打破了這本該痛哭流涕的場面。
“你怎麽知道半盞茶就來了。”柳原抱着手臂,好笑地問道:“小崽子什麽時候進化成千裏眼和順風耳了。你不會不是人,而是神吧?”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
羲和下意識哆嗦了一下,故作鎮定道:“我如果是神,第一個就揍你!怪叔叔,吓唬人!”
柳原是何等心細如發的人,隻一眼便看出小姑娘的勉強,但他也沒有打破砂鍋問到底的意思,調笑兩句便算過去了。
外頭燈火忽然明了,影影綽綽打在窗花紙上,搖曳的燭光掃在柳原的面龐上顯出面上的冷凝。
“走吧,出去會會。”
蕭明瑄習慣地就想把小姑娘抱進懷裏,豈料被拒絕了。
“小哥哥,我自己走,你也很累了。”
羲和望着蕭明瑄有些慘白的容色滿是擔憂,這一路上蕭明瑄大半時間都抱着羲和,時間久了,再加上未進食,此刻也已然虛弱至極。
沉默了一瞬,蕭明瑄點了點頭,“那你躲在我身後,知道嗎?”
羲和連忙點頭,“我會哒。”
三人開了門,對上了爲首的甯江。
地上滿是屍體,徐青城身上沾了些血迹,但貌似不是他身上的。
柳原看了一眼,便放下心來。
轉頭道:“甯大當家這是做什麽?不給就不給,何必還要殺人滅口啊。”
甯江脫了那層溫文爾雅的面具,換了一襲黑衣,整個人融在夜色中,多了幾分神秘,“柳将軍興緻不錯,看來還想繼續唱這出戲。”
一句“柳将軍”出口,柳原頓時拉下了臉,冷笑一聲,“還真是姜忠國的狗,隻是我很好奇,姜忠國到底給了你什麽好處,能讓你如此爲他賣命。”
這也是柳原唯一心有疑問的地方。
雖說官匪勾結一般爲金銀,可土匪間也有一個不成文的規矩,那便是不動官家的人,避免惹上麻煩。
可這甯江不僅惹了,還大張旗鼓地要殺人,不太符合土匪的規矩。
甯江愣了一下,緩緩呼出一口氣。
山間的夜晚依舊冰寒刺骨,一口氣呼出的白霧暈染在眼前。
“我記得姜家好像有個兒子?”一直默不作聲的蕭明瑄忽然開口,一語驚醒夢中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