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原自讨沒趣，快步朝前去追徐青城了。
“小哥哥，怪叔叔好快樂啊～”
羲和落在後面，含笑盯着柳原搖搖晃晃的身姿，不由得出了神。
“他以前比現在還要……歡脫？”蕭明瑄絞盡腦汁琢磨出一個詞來。
他對柳原的記憶還停留在五六年前護送自己來天朔的途中，那時的柳原是軍中新貴，說一句“春風得意馬蹄疾”都不爲過。
“如果我說我想救他呢？”小姑娘揪着衣擺低下了頭，不敢再看前面那人的背影，多看一次，心裏就仿佛被什麽東西堵住了一般，呼吸不上來。
“你想給他治病？”蕭明瑄步伐絲毫未亂，仿佛早已預料道。
羲和點了點頭，“怪叔叔這樣的人不該留在這裏，我想……把他帶回去。”
眼前光影變幻，出口處透了一絲亮光進來，打在人的臉上，溫暖和煦。
“小羲兒，沒那麽容易的。”蕭明瑄知道他不該動恻隐之心，柳原的強悍他是領教過的，隻要放任對方留在江南，天朔必然會失去一員猛将，這對他來說是百利而無一害的。
但不知是不是跟小姑娘待得太久，心腸也軟了幾分，竟然有了想幫一把的沖動。
“就算治好了身體回到了皇城也是無濟于事，柳家通敵賣國是鐵闆釘釘的事情，九族内誰都跑不了。就算你們要強保柳原，朝臣們也不會放任一個曾有通敵賣國嫌疑的人去軍中的。”
“可通敵賣國的是柳家，不是怪叔叔啊。”小姑娘都快急哭了。
蕭明瑄替她拭去了眼淚，淡淡道：“難道柳原就不姓柳嗎？你太高估朝堂上那群人的同理心了。”
他們的疑心永遠不會消失，他們會懷疑這是不是柳家爲了保住柳原而做的一個局。
甯可錯殺，也絕不放過。
“總要試試，不是嗎？”羲和含笑望着蕭明瑄，眼底是前所未有的堅定，“不能試都不試就放棄，隻要有一點點可能，我們都要試試。”
羲和想起柳原在講到排兵布陣時眼底那散不去的光芒，又想到他武功盡廢時的黯然傷神。
“明知不可爲而爲之。”蕭明瑄忽然毫不征兆地念出一句話，隻覺得荒唐。
“明知不可爲而爲之，是我最大的誠意。”
蕭明瑄驟然擡頭對上了羲和含笑的面容，問道：“若是結局配不上你這一路的颠沛流離呢？”
“小哥哥，這世上不是所有的事情都有結局，也并不是所有事情都會得償所願。盡管如此，難道我們就不去做了嗎？我不怕失敗，也不怕事與願違，因爲人總要被迫接受命運的饋贈，或好或壞，但我怕後悔。”小姑娘拽着裙擺朝前跳了兩步，從石縫裏摘了一朵花放在手心裏，也不知這麽惡劣的環境到底是怎麽長成的，“我想着若是以後我再想起這件事，我的反應不應該是後悔和歎息。努力過、嘗試過，然後順應天命就好～”
蕭明瑄神色不明，半晌沒有說話。
他牽着小姑娘朝出口處走去，陽光透過瘋長的枝桠，窸窸窣窣地灑在他們身上，出口處的梁子上正靠着一個人，光亮模糊了他的面容，隻勾勒出對方忻長的身姿，那人正懶洋洋地把玩手裏不知道從哪兒揪來野草，玩得不亦樂乎。
“怪叔叔，你等我們嘛？”
柳原點了點頭，沒說話，隻幫小姑娘把秀發上不知何時沾上的落葉取了下來。
他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蕭明瑄，很快便又撇過頭去，取了腰間的酒壺，仰頭灌了一口酒。
“走吧，青城在前面等我們，再有一會兒就到土匪的寨子了。”
“好哎！”羲和一出地下，整個人異常歡脫，松開了蕭明瑄的手朝前跑去，去追趕不遠處的徐青城。
蕭明瑄和柳原落在後面，也沒有要趕上去的意思。蕭明瑄不是愛說話的性子，柳原更是難得沒開口。一股難言的沉默在兩人之間蔓延開來。
“你聽到了？”
柳原深吸一口，懶懶地應了一聲，“嗯。”
“什麽感想？”蕭明瑄問道。
柳原嘟囔了一句：“沒感想。”随後又覺得有些煩躁，定好的事情脫離了自己的掌控，相反他自己沒有要将其掰回去的欲望，反而對小姑娘口中的可能性躍躍欲試。
“明知不可爲而爲之。”蕭明瑄忽然低頭一笑，帶着些許譏诮，“勸我的時候一套一套的，怎麽到自己就啞巴了。”
或許是老天有意爲之，同樣的場景，同樣的人，隻是身份對象打了個颠倒。
勸人一套一套的柳原抹不開臉，猛灌了好幾口酒，臉皮依舊熱得很，“閉嘴，老子的情況能跟你一樣？”
蕭明瑄心底自有一套章程，旁人的話說得再多，他也不會有什麽改變，此刻更是懶得跟柳原争個你死我活，“你到底想怎麽辦？要不要試試？”
“這話放誰嘴裏都合适，怎麽從你嘴裏說出來就那麽怪異呢？”柳原記得當初從北厲接過來的小崽子小小一團，跟粉面團子似的，現如今五六年過去了，曾經那個連他的腿都抓不住的崽子已經長到他的腰腹處了，“你一個北厲皇子，居然問我一個敵國将軍要不要回戰場，你不覺得滑稽嗎？”
按道理來說最想讓他死的應該就是眼前這個人吧。
蕭明瑄擡頭對上柳原那雙滿含深意的目光，許久之後緩緩移開。
柳原說的沒錯，他确實不應該參與進來。
作爲北厲的皇子，他應該一開始就在姜府的密室把人殺了，應該銷毀那些證據，眼睜睜地看着柳原堅持了三年的心血付之東流，或者是出來後任由其在江南自生自滅。
可他什麽都沒幹，反而是用默認的姿态悄無聲息地幫着他。
年少的記憶已然很模糊了，許多人許多事早已失去了面容，但蕭明瑄依舊記得那年黃沙之下用棉被把自己裹起來的柳原。
年少意氣風發的柳原。
許久之後，他笑了一下，道：“你就當我閑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