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原身上有一股吊兒郎當的市井氣,絲毫不像一個世家公子,“喲,你這小孩居然認得我。”
“我在爹爹的禦案上見過你的畫像。”羲和對着柳原露出一個笑容。
景元帝曾經讓羲和着意辨認過臣子們的畫像,并且把對方的年齡,姻親關系,能力等等全都記了下來。
雖然柳原的容貌有損,但羲和還是一眼認出了對方。
柳原神色微變,原本吊兒郎當的氣息漸漸散去,多了幾分探究的意味,“禦案?你是陛下的哪位公主嗎?”
羲和沒接話,看了一眼蕭明瑄,尋求他的建議。
蕭明瑄眼睑微微低垂,換了個問題,“柳将軍問這做什麽?她是誰對你很重要嗎?”
“當然重要!”柳原锃亮的眼眸盯着羲和看,“你是……昭元公主,我說的對嗎?”
他雖遠在邊關多年,但對皇城的事情還是略知一二的。
景元帝隻有兩個公主,一個是已經十歲左右的四公主趙思源,他當年回京述職的時候見過一面。雖說隔了多年,女子的容貌會有變化,但也能從部分特征認出來,眼前這個找不到四公主的任何影子。
那便隻剩下那位正值聖寵的六公主,昭元公主了。
柳原的視線太過炙熱,蕭明瑄皺了皺眉,把小姑娘再次藏到了身後,“柳将軍有功夫在這裏猜身份,倒不如說說本該在皇城大牢的你爲什麽會出現在江南姜家的密室裏面?”
去邊關換防的是長公主趙绾予,押送的是景元帝的人,這兩方無論哪一個都不會讓柳原有逃脫的可能。
若退一萬步來說,柳原若是真的逃脫了,天南海北,去哪裏不好,爲什麽會被關押在江南呢?
這中間又出了什麽他們不知道的事情。
“皇城大牢?”柳原忽然笑了笑,理了理那沾滿稻草的烏發,露出整張臉來,“你說的沒錯,皇城大牢确實有一人。”
蕭明瑄淡淡問道:“皇城裏關押的人是誰?”
“就是柳原啊,罪臣柳原啊。”柳原還是一副吊兒郎當的模樣,施施然走到一旁的桌案上到了一杯茶水,一飲而盡,“啧,這姜忠國真是摳門,茶葉都沒味兒了,都不知道給老子換一個,摳死了。”
柳原這副閑庭漫步的模樣,若是換掉身上這副衣衫,或許還真的會有人覺得他來鐵牢品茶呢。
“兩個柳原?”羲和不可置信地問道。
“有何不可嗎?”柳原喝足往牆上一靠,掩藏在烏發下的眼眸帶了些許落寞,“他們說誰是柳原,誰就是柳原。裏頭那個是,你眼前這個也是。”
“不,隻有一個柳原。”蕭明瑄忽然開口,斬釘截鐵地說道:“柳将軍被關押在這裏有兩三年了吧?”
從一進來,蕭明瑄就觀察了周圍。這鐵牢磨損嚴重,絕對不是一年能有的,最起碼也有兩三年了。
加之柳原身上的傷口是舊傷加新傷,有些年頭了。
柳原頓了一下,随後嗤笑一聲,“我認得你,蕭明瑄,北厲的那個小崽子。”
蕭明瑄神色不變,“我也記得柳将軍,當初是你護送我來天朔,也隻有你……會把我當人,會給我東西吃。”
當年北厲戰敗,送了質子過來,人人都仇視他,恨不得把他餓死在半路,循着機會就對他拳打腳踢。
隻有柳原會給他吃的,護着他一路平安到達天朔。
“前塵往事罷了,勞煩九皇子還記得。”柳原仿佛也陷入了回憶,随後一招夢醒,不禁苦笑一聲,“時過境遷,你我的處境竟然打了個颠倒。”
“除夕那日的事情我一直心有疑問,如今看來倒是解了我大半疑惑。”蕭明瑄上前一步朝柳原招了招手,柳原雖不知對方想做什麽,但卻下意識走了過去,誰料,蕭明瑄直接遞了一個饅頭進去。
柳原愣了一下,随後淡然一笑,接了過來,狼吞虎咽,兩口就把饅頭吃沒了。
“你不怕有毒?”蕭明瑄詫異道。
豈料,柳原滿不在乎地擺了擺手,“老子都要餓死了,管它有沒有毒呢。再說了,老子要是被你毒死了,絕對拉你這個崽子陪葬!”
蕭明瑄低聲笑了笑,沒再說話。
羲和趕忙過來,把自己荷包裏裝的零嘴全數給了柳原,“柳将軍,吃~”
柳原毫不客氣地接過來全倒進了嘴裏。
姜忠國那個狗東西,隻給他水喝,好幾日才給一頓飯,他早就餓的不行了。
稍微填飽了些肚子,柳原才問道:“你就沒想過我真的會那麽做嗎?”
他雖然被困在江南,但除夕那日發生的事情也被姜忠國那個狗賊繪聲繪色地告知了。
“你不會。”蕭明瑄淡淡地說道:“我聽人說過你,年少成名,棄文從武,堂堂一個世家公子舍棄了祖輩的蔭封,跑到軍營裏摸爬滾打。我當年隻是一個四歲多的質子,你大可以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就算我死了你也不會有什麽罪過,但你沒有,你還是救了我,把我好好地帶來了天朔。”
柳原看着蕭明瑄就想到了當年在塵土裏打滾的小崽子,道:“我犯不着跟一個孩子過不去。”
“是啊,作爲敵國皇子的我,你都有善心,更何況是對自己的兵呢?”蕭明瑄卷起衣袖爲對方擦去了臉上的灰塵,“你根本不會貪污糧饷,也不會射殺士兵,更不會坑殺駐軍将領。”
從認出對方的第一眼,蕭明瑄就知道自己的猜想成真了。
這麽些年過去了,連他都變了,柳原卻是一點都沒變。
“柳将軍不會幹,那邊關那個是?”羲和都被搞糊塗了,一下子出現兩個柳原,小哥哥又說柳将軍不會幹那些事,那誰幹的啊?
“如果我所料不差,被關押的皇城的‘柳原’應該和你有着一樣的容貌,你被關押在此多年,那人冒充你留在了邊關。因着一模一樣的容貌才沒惹人懷疑。”蕭明瑄抽絲剝繭,很快便得出了一個結論,“若非陳王氏上京告禦狀,那位估計一輩子都不會被發現。”
柳原神色未變,須臾之後笑出聲來,他笑得猖狂,狂傲的笑聲中卻帶着顯而易見的慘痛,“小崽子,夠厲害啊。”
他笑了許久,直到胸口的傷崩裂,隐隐作痛,才緩緩停下來,“我以爲我要帶着這個秘密進墳墓了,結果卻意外闖進來你們這兩個小崽子,真不知是老天開眼還是世道有情,讓這沉默了多年的秘密有了重見天日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