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不見心爲淨,景元帝認命地猛灌了兩口熱茶,反倒把自己嗆住了。
眼瞧着太醫終于要走了,景元帝唇角微微勾起。
羲和仿佛如夢初醒,張望道:“太醫伯伯,記得煎藥啊!每天都要啊!”
景元帝唇角的笑意凝固住了,望着懷裏的小丫頭。
羲和絲毫沒被影響到,一闆一眼地說道:“以後每天這個時候羲和來陪爹爹喝藥啊。”
“爲什麽?”景元帝的表情已經從一開始的驚訝變成驚詫、震驚、麻木、無奈了。
小姑娘站在景元帝身上,湊到對方耳邊說道:“萬一爹爹偷偷把藥倒了呢。”
羲和笑得跟狐狸一般,在景元帝懷裏直打滾!
景元帝:“……”
他本來還真打算這麽幹來着。
他的寶貝女兒成精了吧。
三平離得最近,聽得真真的,死死忍着,才沒有露出一聲笑意。
一物降一物。
陛下遇着克星了!
底下三人忽然加重的呼吸聲讓景元帝想起未處理完的一樁事。
景元帝心平氣和地看着西甯侯夫人,眼眸中滿是冷意,“三平,去給西甯侯傳個話。家宅不甯就别上朝了,什麽時候自個兒的事兒處理好了,朕再允準他上朝。”
打蛇打七寸。
西甯侯能不能上朝全在景元帝一念之間。
如果他處理不好西甯侯夫人這個禍害,這輩子就在府裏呆着當個廢人吧。
西甯侯夫人面如死灰,這道旨意明着是懲罰西甯侯,暗地裏卻是允準西甯侯對她動手。
家宅不甯,那什麽樣的家宅也算甯呢?西甯侯會休了她來平息景元帝的怒火嗎?
雲氏一想到府裏虎視眈眈的妾室們,心裏拔涼拔涼的。
景元帝擺明了不想給雲家,給太後這個面子。
一時間雲氏隻覺得天都塌了,被宮人拉下去也無半絲反抗的模樣。
萍兒仿佛是知曉自己離不開西甯侯府了,便乖巧地跟在李西鴻身後,扶着斷了雙手的李西鴻慢慢朝外走去。
不怕,西甯侯夫人倒了又如何,李西鴻不是世子又如何,隻要肚子裏這個孩子還在,李家就得認,她的富貴榮華就還在。
趙绾予忽然擡頭,似笑非笑地看着萍兒的肚子。
萍兒捂着肚子連忙朝後躲去,避開趙绾予的眼神。
這個女人的眼神太恐怖,隻覺得在她眼裏,自己的所作所爲皆無所遁形。
李西鴻看不下去,将愛妾藏在身後,多了兩份底氣,“你生不出來,也不能嫉妒萍兒的孩子!”
聞言,趙绾予挑了挑眉,沒忍住笑出聲來,笑聲愈來愈大,身軀抖動得厲害,“嫉妒她?李西鴻你腦子有病吧?真當自己是碟子菜了?”
李西鴻面紅耳赤,想撕了趙绾予的心都有了。
趙绾予笑夠了,才問了一句,“幾個月了?”
萍兒不知對方要做什麽,隻把準備好的說辭拿出來,“三個月了,公主不要傷心,鴻郎他不是有意的,他心底還是愛着公主的,他……”
“停!”趙绾予忽然打斷了對方的話,懶得聽對方高歌做戲。
萍兒隻好悻悻閉了嘴。
“三個月啊?”趙绾予忽然想起一件有趣的事兒,眼神最終停到李西鴻身上,“那你知不知道你口中的人根本無法生育呢?”
成婚後沒多久李西鴻就病過一場,趙绾予當時就懷疑過,便找了信任的大夫來查探,結果發現李西鴻因爲常年流連青樓,身體早就被掏空了,根本生不出孩子來。
至于萍兒肚子裏這個……
真有趣啊。
李西鴻石化在地,不可置信地看向萍兒,“這不可能!這不可能!”
萍兒大驚失色,捂着肚子驚恐萬分地朝後退了兩步,死咬着不松口,“公主殿下,奴婢自知身份卑微,但您也不能這麽栽贓于我啊!”
趙绾予抿了口茶,絲毫沒有辯解的意思,擺了擺手道:“栽贓你?你配嗎?還是說你對李西鴻有信心,覺得我會爲了他栽贓你?”
仿佛聽到了好笑的事情一般,趙绾予輕聲笑了笑,“得了吧,就他?我還嫌髒呢。”
景元帝嫌煩,把西甯侯府一群人趕走後,又讓三個孩子走了,隻留了元陽長公主在内說話。
*
說着不看書,羲和還是臨考抱了會兒佛腳。
年考當天,李太傅終于不瞎了,如炬的雙眼來回掃動,羲和想偷看一眼都不成,隻得自己磨。
眼瞅着除夕将近,前朝忙得不可開交,羲和依舊每天準時去元陽殿報道,盯着景元帝喝藥。
“爹爹,我又來了!”
一連考了三日,羲和仿佛全身的陽氣都被吸走了,軟乎乎的臉蛋扁了一個度,眼神呆滞,說起話來有氣無力,頗有點借屍還魂的模樣。
景元帝忙了大半日,每日的快樂便是來自于此。
“一個年考而已,至于嗎?”
在景元帝這裏年考根本不算什麽,有手就成的事兒,怎麽把他家小寶貝折磨成這樣?
“至于!”羲和照例喂了景元帝一顆糖,便有氣無力地躺在對方懷裏,唉聲歎氣,“還好考完了。”
景元帝接過一碗羊奶,一勺一勺地喂給小女兒,聞言,頗有幾分笑意,“是考完了,爹爹等着我們羲和的成績呢!”
景元帝已經做好準備了,等羲和成績一出,他就拿到朝會上,讓那群人看看,什麽叫冰雪聰明!
羲和一口奶嗆住了,不敢直視景元帝的雙眼。
别吧,她的文論卷子,全程胡寫啊!
景元帝還沉浸在自己的幻想中,絲毫沒注意到懷中的小女兒已然面如死灰。
“爹啊,那啥,大哥哥說帶我出去玩來着,我先去找大哥哥了!”
羲和作勢就要跑出景元帝的懷抱,豈料被景元帝一把拎了回來。
“不急,再有小半個時辰,你的皇兄皇姐們就都來了。”
景元帝沒把小女兒的話放在心上,轉頭又端了一盤點心。
“啊?”羲和抿了抿唇,眼角抽搐,仿佛下一秒就要哭出來了,“怎麽都來了啊?”
三平适時上前,“回公主,國學院早上派人來報,前兩日的考卷已經改出來了,今日的考卷,約莫下午的時候也就出來了。陛下每年都會召諸位殿下來元陽殿考評功課,這是慣例。”
羲和心底流出了兩行清淚。
這麽積極做什麽啊!
她才剛考完啊!
好歹讓我過個好年啊!
衆位一起來了,羲和也終于見到了傳說中的五皇子趙子哲。
果然如傳說中那般陰郁萎靡,除了一開始的行禮,便呆在角落一言不發。
趙子哲把玩着腰間的玉佩,眼睑低垂,眼眸中滿是不耐與厭煩。
羲和看向趙子哲掩藏在毯子下的雙腿,抿緊了雙唇。
或許是羲和的目光太過炙熱,趙子哲想忽視都不成,觸及到對方略帶悲憫的目光,趙子哲頓時沉下了臉。
呵,又來一個。
一個個端着一副同情的嘴臉,心裏指不定怎麽嘲笑他是個廢人呢。
驟然對上那一雙眼,羲和被趙子哲眼底的陰鸷吓了一跳。
眼眸之上仿佛覆蓋了一層雷雲,風聲過,雷聲乍醒,但在那波濤洶湧的表面下卻是一潭死水,仿佛掀不起一絲波瀾。
趙子哲心底嗤笑一聲,正想轉頭,目光不經意間掃過景元帝,黑沉的眼眸多了幾分顯而易見的恨意,很快便别過了眼。
景元帝帶着孩子們用了午膳,沒多久三平便來報。
“陛下,國學院的人到了,說來送諸位殿下的考卷。”
景元帝來了興趣,擺手讓人送進來,頗有些躍躍欲試,“快!送進來!”
一到手,景元帝就開始翻找小女兒的考卷,卻忽然被一隻小手摁住了動作。
羲和臉上堆起笑,“爹啊!大哥哥先,我最小,我最後,好不好啊?”
既然早死晚死都得死,那她選擇晚點死。
多活一會兒是一會兒!
景元帝沒有起疑,便停了動作,從第一張開始看,“行,那成甯先來。”
景元帝按照順序,一一評價了諸位皇子的成績,又對薄弱之處做了提問,連趙子哲也不例外。
羲和捏着一塊糕點,磨磨唧唧,小半個時辰過去了,一塊糕點都沒吃完。
時間過得飛快,沒多久就輪到羲和。
景元帝先看了兵法和策論的試卷,頗爲滿意地點了點頭。
不愧是他的寶貝!果真冰雪聰明!天縱奇才!
用筆雖有些稚嫩,卻已初見鋒芒。
景元帝恨不得立刻開朝會,讓三平拿着寶貝女兒的卷子輪流給大臣們展示!
好好顯擺顯擺!
“不錯不錯!”
景元帝轉頭去找文論的卷子,停在嘴邊的誇獎的話頓時噎住了,握着試卷的手微微抖動。
衆人看着景元帝變幻莫測的神情,均摸不到頭腦。
難道是小妹的文論寫得太好了,父皇高興過頭了?
景元帝看着眼前的紙張,差點一口氣沒上來,腦子暈乎乎的,眩暈感散去的那一刻,景元帝的憤怒達到了巅峰。
正想找人,卻發現懷中早已空空如也,某隻小姑娘悄摸摸地前移,手剛觸及到門闩,便聽到背後大喝一聲。
“趙羲和,你給我滾回來!”
景元帝氣糊塗了,連自稱都忘了用。
羲和:“!!!”
心底湧上三個字。
完蛋了!
景元帝看着試卷上的詩文隻想罵人,如果不是字迹一樣,他都要懷疑小女兒的試卷是不是被人換掉了。
這差别也太大了點。
羲和回頭,露出一個讨好的笑容,“爹啊,别氣哈,我也不是有意的。”
實在是學不會啊。
“你閉嘴!”
羲和頓時閉上了嘴,乖巧地站在原地。
景元帝不知道從哪個犄角旮旯拎出一根棍子來,朝着羲和而來。
我靠!
羲和大驚失色,連忙往幾個皇兄身後躲去。
“爹爹我錯了,我不該亂寫的!”羲和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好不凄慘,小小的身軀如魚一般靈活躲藏。
“閉嘴!你自己看看你寫的是什麽東西!”景元帝隻想給小女兒一個完整的童年,勢必要把人抓到手,“你那叫胡寫?你拿腳畫的吧!”
衆皇子:“……”
三平:“……”
沒聽錯吧。
陛下說髒話罵人哎!
趙成甯作爲老大,既要護着妹妹不被捉到,又要防着景元帝有個閃失,簡直焦頭爛額。
“父皇!别生氣,坐下來慢慢說!”
趙思源一臉懵逼,不知道好好的考評怎麽就演變成一場大戰了。
景元帝戰鬥力驚人,盡管有趙成甯攔着,依舊差一點就拉住了滑溜的羲和。
羲和哭得更傷心了,一把拉過趙知南當了擋箭牌。
“爹爹!君子動口不動手啊!就算您是小人也不行啊!”
此話一出,景元帝差點氣得背過去。
好好好!
他連君子都夠不上了,直接就成小人了!
趙思源連忙上前一把捂住笨丫頭的嘴,咬牙切齒地說道:“祖宗,你可閉嘴吧!”
景元帝一想到那張試卷腦殼就疼,心一橫,伸手就要打羲和的屁股。
豈料,小姑娘跟個泥鳅一般,一個閃身,這個巴掌落在被殃及池魚的趙知南身上。
景元帝沒有留手,趙知南頓時爆發出驚天的痛呼聲!
“父皇!你打錯人了!”
景元帝:“……”
瑪德,更想打人了!
一人追,一人跑,整個元陽殿亂做一團。
景元帝戰鬥力驚人,羲和一個轉身就躲在五皇子的輪椅後面。
前後夾擊,趙子哲神情僵硬,半晌沒有動作。
景元帝對上五皇子那雙眸子奇迹般停了下來,打量了一眼便移開了。
趙子哲眼底微微湧上來的希冀霎時消散得一幹二淨,心底苦笑一聲。
這麽多年了,還在期待什麽,蠢得沒邊了。
景元帝歎了口氣,把藏在後面的羲和拎了出來,好一頓收拾。
小姑娘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爹爹我錯了,嗚嗚嗚,别打我!我再也不敢了!”
景元帝撇了一眼,道:“好的不學,跟老三學着,認錯倒是快。”
小姑娘從捂住眼睛的雙手裏開出一條縫,“我才沒學三皇兄呢,三皇兄去青樓……什麽piao呢,我可沒去,我是乖寶寶。”
躺着也中槍的趙知南吐出一口老血。
“妹妹,不能胡說啊,我最近可沒去!”
羲和眨眨眼,回問道:“那……你被piao了?”
趙知南:“……”
那倒也不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