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幾句，卻爲誅殺之語，活脫脫一個燙手山芋，誰接誰倒黴。
安遠王作爲一個異姓王，本就是景元帝心頭的一根刺，身份敏感，明眼人都能看出來長公主是在借蘇瑩華的事情敲打安遠王。
“屬下明白。”
蘇瑩華仿若一個霜打的茄子一般，灰溜溜地走了。
轉身之時，接到了羲和一個挑釁的眼神。
哼！壞蛋！誰讓你罵我爹爹！
蘇瑩華差點氣暈過去。
她心底十分笃定這是羲和設的局，心裏更是恨毒了對方，但礙于元陽長公主，隻得悻悻地走了。
估摸着時辰差不多了，長公主留了一人做交接，便打算離開了。
剛準備上馬車，身後傳來一陣疾跑。
“小姑姑，等等我！”
長公主立馬停了，轉身接住跑得滿頭大汗的小姑娘。
“怎麽了？”長公主柔聲問道。
羲和聞着長公主身上傳來的暖意，心底的不忿又添了幾分。
那世子委實太沒眼光了，她姑姑這麽厲害的一個大美人，比那些胭脂俗粉強多了。
果真是長得越醜，越沒眼光。
無形中，李西鴻已經被小公主打上一個醜男的标簽了。
羲和遞上一個食盒，“小姑姑，我知道你忙，羲和不煩你，這些吃的你帶上！有雲芳樓的幾道小菜，還有魁星齋新出的糕點，可好吃了，你嘗嘗！下次有機會，我們再一起去，好不好啊？”
小姑娘眼底清澈，瞳孔的深處倒映着自己的影子，一眼望出，什麽事都藏不住。
元陽長公主見慣了豺狼虎豹的虛情假意，這一份心意更加彌足珍貴。
她親手接過食盒，聞到了香氣，愛憐地摸了摸羲和的秀發，“好，姑姑記住了。又要下雪了，快些回去吧，姑姑得空了就去找你。”
小姑娘咧嘴笑了起來，湊上去親了一口，便揮手告别，“小姑姑路上慢點啊，我先走啦。”
雪花飄落，掀起一陣風霧，小姑娘的身影在風雪中愈發模糊，隻依稀看見她撲進了一人懷中。
又落雪了，隻是卻也沒那麽冷了。
*
羲和一回宮就直沖沖地往元陽殿跑，一頭撞上守在門口的三平。
“三平叔叔，你怎麽在外面呀？”
雪天路滑，下了轎，便是被蕭明瑄一路抱過來的，到了元陽殿才跳了下來。
蕭明瑄看了眼空無一人的懷抱，心底有些怅然若失。
早知道馬車上就抱着了。
三平揚起笑意，走上前來，“奴才見過昭元公主，九殿下安好。”
蕭明瑄點了點頭，安靜地站在後面。
“三平叔叔，爹爹在嗎？”羲和目光不住地往裏頭看，眼底的心事怎麽都藏不住。
“在呢在呢，陛下在考問三皇子的功課。陛下吩咐了，公主來了直接就能進。”因着多了一個九皇子，三平便在殿外多回禀了一聲，才把緊閉的大門開了一條縫，“二位殿下請。”
“好呢，謝謝三平叔叔。”羲和拉着蕭明瑄往裏走，臨走前把手裏的暖爐塞到三平手裏，“三平叔叔，外面冷，暖一暖！”
小姑娘露出一個和煦的笑容。
三平看着手裏的暖爐半天不知所措，面上爬上一抹詫異，思慮再三便也收下了。
“奴才謝公主賞賜。”三平愈發恭敬。
“沒事哒，暖一暖就不冷啦！”
羲和剛推開門就聽見景元帝的咆哮。
“腦子長哪兒去了！寫個文論寫成這個樣子！狗寫得都比你好！想死是不是！”
一本書從空中飛來，趙知南閃身一躲，書與他擦身而過，映入羲和眼簾。
蕭明瑄反應快，一手拉羲和入懷，躲過了疾風而來的書冊。
淩厲的眼眸直直射向趙知南。
羲和眨巴着眼睛看着地上的書籍，擺出一個哭唧唧的表情，“三皇兄，你謀殺親妹啊！”
趙知南膛目結舌，左看看右看看，“跟……跟我沒關系啊！明明是……”
他一轉頭就對上景元帝吃人的眼神，仿佛隻要他敢說一句就要被扔出去打闆子了。
趙知南悻悻地閉了嘴，“好吧，我幹的。”
他委屈！
羲和撿起書扔進趙知南懷裏，“笨熊一個！差點打到我哎！”
小姑娘擡起小拳頭，作勢要打人，卻綿軟無力，反倒更像撓癢。
趙知南有苦說不出，隻能怒而灌茶，唉聲歎氣，“妹妹啊，你不懂，我心裏苦啊。”
“羲和來了。”景元帝如往日般伸開雙臂打算把人抱上來。
豈料，小姑娘躲開了他的手，扶着龍椅的把手作勢就要自己往上爬。
結果人小腿短，試了幾次都夠不到軟榻。
趙知南哈哈大笑起來，“六妹妹啊，你這腿怎麽還是那麽短啊！”
頓時元陽殿内多了三道想殺人的目光。
趙知南笑了兩聲，發覺情形不對，便自覺閉了嘴。
羲和奶兇奶兇地回嘴道：“你才短！你哪兒都短！”
景元帝沒忍住噴了茶水，眼底帶着幾分嘲弄，看向趙知南，毫不留情道：“你活該！”
趙知南頓時炸了，“妹妹！這不能亂說啊！這關乎你皇兄我一世清名啊！”
哪個男人願意被說短啊！
整個場上唯一一個比較淡定的人應該就是蕭明瑄了。
聽多了，也就習慣了。
羲和有樣學樣，“略略略，你活該！”
景元帝笑罵道：“小丫頭，鹦鹉學舌。”
“鹦鹉吃蛇？”羲和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終于爬了上來，額頭上滿是細汗，一時沒聽清。
景元帝笑出聲來，“得虧李太傅不在，要不然準被你這小祖宗氣暈過去。”
羲和悄悄吐了舌頭，沒敢說話。
爹啊，你女砸早就把人家氣得吐血三升了。
趙知南蔫蔫地癱倒在椅子上，盯着某處看。
“三皇兄，你在看什麽啊？”
趙知南有氣無力道：“看我的尊嚴。”
羲和眨了眨眼睛，不解問道：“你的尊嚴爲什麽在……”
眼瞧着小姑娘的眼神看向了不該看的位置，景元帝立馬捂住小女兒的眼睛，厲聲道：“老三，管好自己！”
“羲和乖啊，看點正經的。”景元帝斜睨了一眼三皇子，遞過去一個警告的眼神，“來看看你三皇兄寫的文論。”
景元帝急于轉移羲和的注意力，從一堆奏章裏挖出一張紙來。
羲和眼神不錯地盯着那篇文論，眼神驟然泛光，“爹爹，這文論……”
“是不是寫得挺爛的？”景元帝随口接上一句。
羲和張了張嘴，說不出一個字。
這叫爛？
你說這叫爛？
那她寫的那叫什麽啊？
羲和一臉難言，景元帝以爲是老三的文論醜到小女兒了，連忙把東西拿開。
“别看了，傷眼。”景元帝一看到那篇胡扯的文論就想把趙知南拉過來打一頓，“馬上年考了，爹爹很期待我們羲和的文論卷子，到時候給他們看看什麽叫有才之人。”
景元帝濾鏡極厚，在他心目中小女兒冰雪聰明、活潑靈動，是個有才之人，年考定能大放奇彩。
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忽略了羲和那如遭雷劈的表情。
羲和耷拉着頭，甕聲道：“那……如果我沒考好呢？”
先要個免死金牌比較好。
“怎麽會呢！”景元帝笑了笑，心裏萬分笃定，“我們羲和這麽聰明靈巧的崽，必然摘得魁首。”
他當年的功課都是皇子裏第一的，作爲他的女兒必然也是個奇才。
索要失敗！
她幹笑兩聲，把求救的目光投向不遠處的蕭明瑄，心道：“她現在去補還來得及嗎？”
七天速成一個天才出來。
蕭明瑄聳了聳肩，無奈搖頭，隻有一個意思。
自求多福。
小姑娘如遭雷轟。
幸好景元帝沒有在此事上糾結太多，轉而問起他們的來意，“今兒個不是說出宮玩嗎？怎麽這麽早回來了？”
自從發現蕭明瑄對自家小女兒無害後，除了多加了些侍衛，景元帝便不攔着了。
出宮也默認了。
“爹爹，你要幫幫小姑姑！”羲和想起來意，連忙把雲芳樓的事兒添油加醋說了一通，末了還總結了一句，“爹爹，那人好壞，打壞人！”
景元帝的神色越來越陰沉，從牙縫中擠出幾個字，“他敢辜負元陽！真是活膩了。”
“而且他好過分滴，他還納妾！”羲和緊接着把萬壽節那次在假山後偷聽到的話原封不動複述出來，“那個壞蛋對小姑姑好差，爹爹打他！給小姑姑報仇！”
“納妾？”景元帝幾乎是咬牙切齒，“西甯侯府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本朝律令，除非皇帝欽賜，否則公主的驸馬不可納妾。
“羲和，你沒上去打死李西鴻？”景元帝了解自己的女兒，按照羲和的脾氣，沒把人打殘都是手軟了。
蕭明瑄差點一口茶嗆死，看了一眼面色正常的兩父女，又沉默了下來。
好樣的，他算是知道小姑娘這動不動就上手的習慣跟誰學的了，
羲和抿唇搖了搖頭，“小哥哥說讓我先問問小姑姑的意思。”
見衆人目光看向自己，蕭明瑄放下糕點，起身道：“回陛下，今日遇上西甯侯世子後，我便讓侍從略微打聽了一下，得知這位妾室已然納了許久，但……長公主未發表任何說話。”
景元帝暗自沉思，須臾之後吐出一句話來，“元陽不是忍耐的性子。”
他知道蕭明瑄的言下之意，這也恰恰是最古怪的地方。
元陽是性烈如火的性子，當年一同出征時他便知曉，這樣的人眼底揉不得沙子。
如果選擇忍耐，十有八九是根本不在意，可當初這樁婚事是她親自點的頭，這個可能性也不成立。
到底是爲什麽？
“爹爹。”
景元帝如夢初醒，對上小女兒的眼神才反應過來自己失态了。
“爹爹沒事，此事爹爹知道了。”景元帝按奈下來，“元陽出了京郊營估計天就黑了，明日再召她吧。”
羲和狐疑地看着景元帝，“爹爹，你怎麽知道姑姑去京郊營了？我說過嗎？”
景元帝的笑意僵在嘴角，“啊……對，你剛剛說了，老三，你說是不是？”
趙知南收到景元帝那威脅的眼神，嘴比腦子反應快一步，“好像是說了。”
羲和撓腦袋瓜，“真說了？”
爲什麽她沒印象啊。
“這事兒朕知曉了，會派人去查的。”景元帝連忙轉移話題。
“好呢，一切全憑爹爹做主啦。”羲和湊上去親了景元帝一口，“爹爹最厲害啦，肯定不會讓小姑姑受委屈的，到時候我們一起打壞人！”
“好，到時候你打頭陣，爹爹給你壓陣！”景元帝笑道。
朝臣議事，羲和被蕭明瑄帶走了，臨走前遞給趙知南一個香包。
“三皇兄，雖然你很笨，但是不少你的！我做的！”
趙知南雙手拿着那隻小巧的香囊，臉都笑開花了，方才的陰霾頓時煙消雲散。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妹妹最愛我了！”
尾巴頓時翹到了天上。
收獲了兩個眼刀的趙知南美滋滋地揣着香囊溜了。
景元帝看着香囊，簡直恨的牙癢癢。
那可是自家小寶貝親手繡的！
親手繡的！
怎麽就給了趙知南這個隻知道吃喝玩樂的蠢貨。
景元帝又拉不下那個臉去搶兒子的東西，隻得郁悶地回頭搓磨那群臣子。
蕭明瑄涼涼地看了一眼，低頭看向小姑娘。
啧，他居然沒有。
蕭明瑄一路默不作聲，抱着小姑娘埋頭走路。
“小哥哥，你在想什麽？”
蕭明瑄道：“在想賣掉你，值多少錢。”
“什……什麽？”羲和驚掉了下巴。
她沒惹大灰狼吧，怎麽又要被賣掉啊。
“前兒個徐承遠還問起你，問你多少錢，他買了。”蕭明瑄漫不經心接了一句。
“真的？”小姑娘語氣間帶了幾分驚喜。
蕭明瑄忽然想起那小子揚言要取羲和做媳婦兒的事兒，神色頗有些危險，“怎麽？你還真想賣給他？”
那語氣和表情，仿佛隻要羲和說一句“是”，他下一秒就能把人生吞活剝了。
“是你想賣掉我！”羲和難得沒被繞進去，“壞蛋！無恥！我對你那麽好，你居然想把我賣給别人！你個沒良心的，這日子沒法過了。天理何在啊，大灰狼要賣掉我了，蒼天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