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據見狀越發感受到了公孫敬聲的蛻變。
這個家夥此前已經求了他許多回,要麽是嬉皮笑臉,要麽是痛哭流涕,總之連個正行都沒有。
隻有這回表現的如此正式,甚至用上了嚴肅的軍禮,目光都比之前堅毅了不少。
現在的公孫敬聲,除了外貌之外。
各方各面都比之前更像是一名軍人,宛如脫胎換骨。
不過劉據依舊隻是淡淡的道:
“你先說來聽聽,我可未必會答應。”
“末将知道,不過就算殿下不答應,末将也仍必須請求一回,殿下就當末将是爲了求個自己心安吧。”
公孫敬聲繼續半跪着,聲音有些沉悶的道,
“不敢隐瞞殿下,末将這回能建功,其實皆拜先登營的兄弟拼死拱衛。”
“就連末将斬殺先零羌首領良章時,也是兩名谪戍卒見末将危在旦夕,一人用肩膀拼死擋住了良章手中的刀,一人拼死抱住了良章的腰,将其死死壓在身下,否則末将非但無法立功,恐怕早已死在了羌人手中。”
“殿下應該知道,谪戍卒便是軍奴,吃的最差,穿的最爛,連件像樣的甲胄與兵器都沒有,打仗時還需沖在最前線,即使立了功也沒有資格得到封賞。”
“末将說這些不是替他們叫屈,他們皆是犯了漢律與國策被貶谪爲奴,罪有應得。”
“可我大漢不是還有建功贖罪的制度麽?”
“末将這回的功勞離不開他們,因此就想着能否将這功勞分了,隻求換取一個先登營中的谪戍卒脫離奴籍的機會。”
“使幸存的人能夠得到應有的封賞,戰死的人也能得到應有的撫恤。”
“當這些戰死的谪戍卒魂歸故裏時,鄉裏和族人知道他們也是我大漢的好兒郎,他們也是爲國戰死,他們的父母妻小也理應受到敬重。”
“不過李将軍和徐将軍已經告訴了末将。”
“軍中軍功不可謊報,不可私分,更不可轉讓,否則樣樣都是殺頭或誅族的重罪,這個先河決不能開。”
“可末将拿着這軍功内心難安,因此鬥膽請求殿下幫末将想個辦法。”
“殿下是太子,此前既能爲末将求得先登校尉一職,沒準兒這件事也能辦成。”
“懇請殿下成全!”
說到這裏,公孫敬聲重重的低下了頭,靜靜地等待着劉據的回答。
然而劉據聽罷立刻就先瞪了公孫敬聲一眼。
什麽叫做“殿下此前既能爲末将求得先登校尉一職”?
點我,最後這句話肯定是在點我吧?
不過看在公孫敬聲這次還真沒什麽壞心眼兒的份上,他倒也沒有計較,隻是沉吟着道:
“我覺得李将軍和徐将軍說的沒錯,軍功的确是極爲嚴肅的事情,不論你出于什麽目的,這個先河都絕不能開,否則後患無窮。”
“因此别說是我,就算到了我父皇那裏,他也絕不可能答應。”
“所以你還是趁早死了這條心吧。”
公孫敬聲聞言身子微微顫了一下,依舊硬着頭皮問道:
“殿下,難道真就一點辦法都沒有麽?”
“其實也并非完全沒有辦法,伱也知道,軍奴是大漢朝廷的官奴,說白了也就是我父皇的奴婢,先登營的這些谪戍卒能不能脫離奴籍,其實就是我父皇一道恩免诏的事,甚至一句口谕就夠了。”
劉據想了想,又道,
“而且據我所知,我父皇此前便常有恩免奴婢的先例,所以你若想辦成此事,唯一需要考慮的問題就是如何說服我父皇。”
“殿下的意思是……教末将面聖受封領賞時當面請求陛下?”
公孫敬聲擡起頭來,巴巴的望着劉據。
“非也非也。”
劉據笑着搖了搖頭,循循善誘道,
“正如我方才所說,你想用軍功換取那些谪戍卒脫離奴籍,此事斷然不可行,我父皇也絕不會開這個先河。”
“而你若不提軍功的事,單純爲那些谪戍卒求情……”
“恐怕也不太行,以我父皇的性子,八成會認爲你才立了功就恃功而驕,竟敢公然向他索要特權,屆時隻怕非但救不了他們,連你自己也将深受其害。”
“而且你想過沒有?”
“哪怕我父皇看在你這次立了大功的份上,最終同意了你的請求,讓這些谪戍卒脫離了奴籍,但你自此也必定走上了一條死路。”
“我父皇有三德,曰慈,曰儉,曰不敢爲天下先,四季常服不過八套……咳咳,扯遠了扯遠了。”
“接着剛才的說,我父皇可是成人之美的慈君仁君,此前答應封你爲先登校尉便是因此。”
“你想啊,你若當衆提及谪戍卒之苦,豈不是等于說我父皇不體軍中之苦,還要你來提醒才會恩免他們,這不是在打他的臉,罵他不仁不慈麽?”
“軍隊可是我父皇最不容他人染指的逆鱗。”
“你這麽做,讓軍中将士如何看他,讓軍中其他的那些谪戍卒如何看他,若因此在軍中引發亂子又是誰的責任?”
“到時你還能有活路麽?”
“!!!”
聽到這裏,公孫敬聲那張圓臉亦是一片煞白,甚至露出一絲驚恐之色。
同時他看向劉據的眼神中,也又悄然多出了些許敬畏。
畢竟劉據現在才十六歲,不過再過一月應該就十七了……可就算如此,他這個年紀便有了如此城府,看待問題如此透徹,可謂面面俱到事無巨細,如此表現依舊給了公孫敬聲一種他這前半輩子白活了的感覺。
如此沉默了半晌,公孫敬聲才又艱難的道:
“多、多謝殿下提醒,殿下非但對末将有知遇之恩,如今又救了末将一回,否則末将這回恐怕便要害人害己了,大恩銘記于心!”
“可是照殿下這麽說,此事就無論如何也辦不成了麽?”
劉據覺得現在鋪墊的也差不多了,終于胸有成竹的笑了起來:
“倒也未必,我倒想到了一個主意,或許可以一試,你且附耳過來。”
“請殿下明示!”
公孫敬聲瞬間又提起了精神,連忙單膝跪着挪動到了劉據身邊。
劉據慢慢湊到其耳邊,嘴唇微微蠕動:
“等你見了我父皇,如此這般……”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