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願人長久,千裏共婵娟……真是好詞啊。”
震驚之餘,衛子夫的心中又莫名怅然起來。
她忽然覺得這首歌曲極符合自己的心境,不由憶起了曾經受劉徹寵愛時的許多過往。
曾幾何時,她也天真的以爲會與劉徹長相厮守,恩愛一生。
雖然她早就明白,劉徹是天子,絕不會隻有自己一個女人,他未來的女人何止幾十,何止幾百,而是數千。
但恩愛中的人又怎會在意這些,總以爲自己是最特别的那一個。
然而到後來,她漸漸地隻期盼劉徹心裏有她就夠了,幾個月來一次椒房殿也不是問題。
再後來,她期盼是半年來一次、一年來一次、兩年來一次……
現在。
她早已徹底接受了自己正年老色衰的事實。
她的心中終于隻剩下了最後一個期盼,那就是隻要自己的兒子能夠順利繼位。
至于劉徹……
或許也正應了這首歌曲中的那句“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吧?
天下哪有那麽圓滿的事情,怎可能所有的好處都教她一人占了?
回過神來。
衛子夫看向劉據,這個她将曾經所有的期盼都轉移于一身的兒子。
“據兒,你的這首歌曲,是從哪得來的?”
衛子夫的聲音有些低沉,也略微變得沙啞。
“詞是心中有感而發,曲是夢中所思而來。”
劉據笑了笑,厚着臉皮道。
“真的?”
“嗯……”
“詞曲天賜,難道我的兒子……竟是天選之子不成?”
衛子夫的内心顫了一下,隐隐有些激動。
她很确定,世間從未出現過這樣的詞。
她更确定,世間也從未出現過這樣的曲。
那是因爲她并不知道,這詞其實是來自宋朝,這曲是來自兩千多年後的新天朝。
但這卻并不影響她對這首歌曲很有信心。
因爲劉徹從來不是一個循規蹈矩的人,他就喜歡這些标新立異的東西,就像李延年的那首《佳人曲》。
《佳人曲》便是首次用了與漢賦截然不同的五言詩句式,音律也與如今流行的曲調截然不同。
而且。
劉據的這首歌曲很好聽,不急不緩,娓娓道來。
就像一個人坐于月光下靜靜陳述心中的遺憾與相思,不聒噪,也不聲嘶力竭,令人甘願靜下心來傾聽,比《佳人曲》更加耐聽。
“據兒,還有旁的歌曲麽?”
“母後莫急,飯要一口一口吃。”
“你說的是……來來來,光顧着說話,菜肴都快涼了,你多吃些。”
“嗯,夠了夠了,别添了。”
“這回出征,伱路上一定要當心,見勢不妙就奮力逃,什麽都不要管,隻要能逃回來就行。”
“母後,那就是逃兵了……不過母後不必憂心,這回漢軍優勢極大,那些羌人隻有被斬殺的份,何況我還不用上陣殺敵,就遠遠躲在最安全的中軍觀望。”
“早知爲母就該先随便給你定一門婚事,旁人出征總歸都要留個種,要不你也看看你那博望苑裏有沒有瞧得上的,不論身份貴賤,先留了種再說。”
“……”
“記得多帶上幾個精幹的廚子,飯務必每頓都吃好吃飽!”
“……”
“爲母再命人去城郊不慎摔死兩頭牛,你過幾日出征時帶上!”
“……”
“把那個名叫義妁的女醫也帶上,她很不錯!”
“……”
……
時間一天天過去。
大約又過了半月左右,李息與徐自爲終于命人前來通知劉據,各路人馬已集結完畢,誓師之後便要開拔!
不過這些十萬兵馬并未全部來到長安。
都是在當地征發之後便就近向武威郡和隴右郡進發,隻與中軍在半途中約定了一個确定的會師地點。
至于這誓師儀式,劉據并未前去參加。
這年頭這種事情繁文缛節太多,又是搞祭祀,又是拜太廟,又是指靈旗,還得念一大堆沒營養的禱文,折騰來折騰去大半天就過去了。
有那功夫還不如多在太子府躺一會養足精神。
何況他這個中監軍也不是主帥,并非必須到場,也不用講什麽提振軍心的話。
“咱們不去參加誓師大會麽?”
劉據懶得去參加誓師儀式,卻還有人想去長長見識,就比如剛被劉徹安置進建章營,如今正委身于太子府的李廣利。
“殿下說了,不去,等開拔的時候直接出城跟上中軍便是。”
一個建章營的同袍無所謂的笑道。
“誓師大會這麽重要的儀式也能如此對待,太子未免也太草率了吧?”
李廣利不甘心的道。
“太子說了算,除了天子,誰還能做了太子的主?”
那同袍看了李廣利一眼,鄭重告誡道,
“新來的,看在你才來的份上給你提個醒,咱們現在雖隸屬建章營,但以後也是有很大可能晉期門的,勸你這種置喙上頭的閑話最好還是少說,否則不論被誰聽了去,對你都沒有任何好處,稍不小心就是——咔!”
說到這裏,那同袍忽然目露兇光,擡起手來做個了抹脖子的手勢。
“!”
李廣利沒有防備,頓時被吓得倒退了一步。
“哈哈哈,就這點膽量啊,上了戰場見了死人,可别吓得尿了褲子。”
那同袍哈哈大笑兩聲,轉過身去繼續收拾自己的甲胄裝備。
李廣利頓時心生不滿,本還想将這名同袍叫住理論幾句,但話到嘴邊究竟還是猶豫了一下,咬着牙強行忍耐了下來。
不過他的心思卻并未因此靜下來,而是望了一眼劉據所在的秋坊方向,心中暗忖:
“酒後當衆失儀就算了,如今身爲中監軍竟連如此重要的誓師儀式都不去參加,反倒躺在府裏呼呼大睡,這樣的太子如何能夠靠得住?”
“有些人,不過隻是會投胎罷了……”
如此一直到了下午未時。
李息和徐自爲再派人來通知,大軍已經正式開拔。
請劉據前往霸城門,已經有人在霸城門下接應他前去與中軍彙合。
劉據才終于從秋坊裏走了出來,随便與太子詹事季平交代了幾句,懶洋洋的帶着一名頗有姿色的女子登上馬車。
随後百名建章騎翻身上馬,在劉據的随從車隊前面開路。
另外百名建章騎則留在車隊後面殿後。
這一幕也被李廣利看在眼中,心中不由的再次腹诽:
“出征竟攜帶女眷,這似乎有違軍法,竟如此明目張膽麽?”
不過這次他倒學聰明了,隻在心裏想想,并未再将這話說出口來。
……
是夜戌時。
劉據的車隊終于趕上了大軍中軍。
此時中軍已經紮下營帳,大營内升起了多堆篝火,兵士們已經在用食。
有人進去通報之後,不一會李息與徐自爲就親自一路小跑着出來迎接,後面還跟着數名平日裏高高在上的校尉:
“恭迎太子殿下!”
李息已年過半百,徐自爲如今也過了不惑之年,此刻見到劉據卻是一臉的殷切。
而跟在兩位将軍身後的數名校尉亦是笑的有些過頭,看起來很像是精于溜須拍馬的谄媚之徒。
待劉據與他們一一見過禮之後。
李息作爲代表立刻又向劉據發出邀請:
“殿下,下官已在帳中爲殿下搭好了營帳!”
“不過在這之前,還請殿下先移步中軍大帳,下官已經備好了宴席,也可借此機會與殿下說明下官與徐将軍最新制定出來的方略,殿下若還有其他的高見,正好可以一并提出來。”
結果卻聽劉據隻是擺了擺手,笑道:
“我看就沒有這個必要了吧,我又不懂軍事,隻要是能令我高興的方略,你們看着定就是了,我完全相信你們的領兵能力。”
“?”
這回聽到這話,可就不光是一個李廣利腹诽了。
就連太子府的随從和一衆建章營騎士面色頓時都變得古怪起來。
勞煩誰來解釋一下,什麽叫做“能令我高興的方略”?
打仗就是打仗,如此嚴肅的事,方略卻要看能不能令太子高興,這算怎麽回事?
就算他是太子,他是此戰的中監軍,也斷然不能如此行事吧?
這豈非滑天下之大稽?
唯有緊跟在劉據身後的義妁和郭振心中無奈搖頭:
“太子這回怕是又在大智若愚的作怪了……”
而接下來的一幕,登時令李廣利等人更加無法理解。
隻見李息與徐自爲聽了這話非但沒有任何不适,反倒瞬間滿面紅光、甚至還略有些興奮的道:
“下官可以向殿下保證,如今的方略一定是能令殿下高興的方略,非但能令殿下高興,下官與這次出征的這些将領也都高興,不信殿下可以問問他們。”
“是啊是啊,高興!”
身後那數名校尉聞言竟顯得比李息和徐自爲還要興奮,忙不疊點着頭大聲道,
“這回能跟随殿下出征,是咱們祖墳上冒了青煙,隻要殿下高興,咱們就個頂個的高興,都高興,哈哈哈。”
“???”
李廣利等人見狀頓時面面相觑,心情變得越發複雜,有些人心裏都已經有個小人掀桌子了。
鬧呢?!
這些人真的是去打仗的嗎,确定不是組團去尋歡作樂?
一個連作戰方略都懶得聽的太子,再加上一群從上到下都隻會陪着太子高興的奇葩将領。
你高興,我高興,他也高興。
你們高興個屁啊高興!
要不你們也别叫漢軍了,幹脆改名叫高興軍算了,一幹如此滑稽人領軍,真的有可能打勝仗?
打了敗仗有你們哭的時候!
尤其是李廣利。
此生頭一回随軍出征的他真是大大的漲了見識,内心感到無比震撼,難道漢軍内部就都是這麽個德行?
然而他們哪裏會知道。
這是李息、徐自爲近日與這幹校尉一同商定了方略之後才出現的效果。
這些人至今已經根據劉據的“高興”方略進行了多次細化,從分兵到探查行進路線,再到軍需糧草補給,都已經盡可能做到了萬無一失。
之後他們又對這個方略進行了數十次推演,而這數十次推演,無一例外都是漢軍大獲全勝。
區别隻在于究竟是斬殺俘獲八萬羌人,還是斬殺俘獲五萬羌人。
而這個數字的浮動,主要還是取決于劉據指出的那片區域中有多少隻有羌人才知道的小道……
因此大夥早已一緻決定放棄李息和徐自爲原本那八成會無功而返的方略,堅決擁護劉據提出來的“高興”方略!
反正不管是五萬還是八萬。
對于他們來說都将是驚世之功,此戰之後一定會有不少人封侯拜将,一躍成爲可以載入史冊的名将,成爲真正的人生赢家!
而這一切自是全拜劉據這位太子所賜。
他們怎麽可能不高興?
他們現在每一個人都已亢奮的摩拳擦掌,隻等着盡快達到戰場,去拾取那十萬個光彩奪目的功勳!
當然,也還是有一個例外。
這個人就是與那幹校尉立在一起的先登校尉公孫敬聲,他此刻雖也陪着“高興”,但笑容的背後卻盡是苦澀。
因爲,如果不出意外的話,他将帶頭沖鋒……
别人封侯拜将的時候,他八成隻能得到一個“追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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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