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
見義妁如此笃定,劉徹心中也不免有些動搖。
他心知自己給劉據請過的老師,都是一些精通五經的大儒,這些人絕對不可能懂得方技,甚至自視甚高不屑去了解方技。
不過此前劉據自己養在博望苑的那些門客中。
倒是三教九流五毒俱全,難道是跟着那些門客學的不成?
可是也不太對……
義妁也是因醫術高超才被召爲宮中太醫,已可以說是民間的至高水平。
就連她對劉據的方技都如此推崇,那麽教授劉據方技的人豈不得是當世神醫,這樣的神醫又怎會寂寂無名,也沒聽說博望苑去過這麽一号人物啊?
如此思來想去。
劉徹又覺得義妁實在沒有必要爲了這點事冒欺君之險。
何況這件事牽涉使團三成的人,想要驗證沒有絲毫難度……
于是略微沉吟了片刻之後。
劉徹終是對面前這個鄭重其事的女醫微微颔首:
“朕可以允你去探視劉據,不過每日記錄下來的東西,必須先呈與朕看。”
“謝過陛下,微臣遵旨。”
義妁聞言心頭一松,連忙躬身謝恩。
“另外,朕有一位熟識的老友身患隐疾,朕要你以自己的名義代朕問問他可有什麽不同的醫治辦法。”
劉徹接着又面不改色的道。
義妁立刻變得認真起來,微微擡頭:
“可否請陛下描述一下這種隐疾的具體症狀,如此微臣見了太子才好對症詢問。”
“隐疾患在旁人身上,朕也難以細說。”
劉徹依舊淡淡的道,
“不過朕可以告訴你,此人患的是痔瘘,他已受此困擾數年,朕連太醫署的太醫都曾派去爲其診治,卻也隻能略有緩解,始終無法根治。”
“微臣領命。”
義妁終于不再追問,躬身告退。
說起這痔瘘,義妁自然并不陌生。
後宮嫔妃亦有一些患有此症,其中多集中在産子之後的嫔妃身上。
針對此症她也有一種外敷膏劑可以應對,不過也正如劉徹剛才所說的那樣,這種膏劑隻能應對外部症狀,始終無法将痔瘘根治。
那麽,太子能夠治愈痔瘘麽?
義妁心中又多了一絲期待……
若太子真有辦法,治愈了陛下的老友,也算是立了一功。
如此應該可以抵消部分罪責,或許就有可能免于一死了吧?
……
诏獄。
“義醫師,伱怎麽來了?”
見到義妁出現在栅欄外面的時候,劉據也是頗有些意外。
劉闳進入诏獄探視他可以理解,畢竟劉闳現在成爲太子的呼聲很高,廷尉的人多少私下會給他一些面子。
蘇文進入诏獄探視他更可以理解,作爲天子的近侍,前往诏獄傳诏是常有的事。
但義妁隻是一個女醫,且不說她有沒有那個面子。
就算有些人還有醫治的必要需請太醫,诏獄中關的也都是男子,通常也隻會請男太醫來。
至于女犯人……
他從獄卒口中聽到了一個說法:
他所在這個半地下的诏獄根本就不關女子,女子會被他們集中起來送去廷尉後堂的一處地上明牢。
據說這是因爲诏獄陰氣重,女子也屬陰體。
兩者相加恐發生不祥之事。
這倒讓劉據找到了一個大漢與後世的相同之處。
據他所知,後世礦井礦場一類的地方,似乎也有相同的說法,看來這個說法在漢朝就已經存在了。
“見過殿下。”
義妁先是極爲恭敬的施了一禮,接着打開了挎在臂彎上的形似食盒的木箱。
然後又從木箱中取出一塊麻布在地上鋪設平整,開始自顧自的将裏面的東西一樣一樣取出往麻布上陳列。
“來就來吧,心意我領了,還帶什麽東西……”
如果不是已經試出劉徹沒有真要殺了自己的意思,他可能就要以爲義妁是來給他送斷頭飯的了。
結果說着客氣話的同時,劉據已經發現了不對勁的地方。
義妁在麻布上陳列的根本就不是酒食。
而是……水芹菜?蓮子?紅豆?紅棗?桂圓?
還有一小捆幹肉條?
正當他心中不解之際。
義妁又從身上取出了一冊簡牍,然後雙手捧過頭頂,雙膝一彎就端端正正的沖他跪了下來:
“殿下,義妁不才,誠心拜殿下爲師,願将殿下的方技心得永世傳承,造福千秋萬民!”
“你幹嘛,哎呦?”
劉據趕忙站起身來躲開,腦子都差點有些不夠用了。
原來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竟是用來拜師的?
現在再去看那些東西。
劉據終于反應過來,這些擺在麻布上的六樣東西正合古代的“束脩六禮”拜師禮,每一樣都有各自的美好寓意。
比如水芹菜的寓意就是業精于勤之類的意思。
隻是好像古代各行各業的拜師禮似乎都有不同特色的規矩吧,難道因爲自己是太子,義妁就用了這種最正式的拜師方式?
所以,義妁忽然跑來拜師……
不會是因爲他在前往南越的途中胡亂出手治療了一下瘧疾,就誤以爲他的方技很高明吧?
“殿下,請聽義妁一言。”
義妁還以爲劉據這反應是不肯收她,依舊跪着請求道,
“殿下宅心仁厚,身懷不世方技,怎奈如今身陷囹圄,恐怕難以……脫身。”
“義妁雖無力搭救殿下,但若殿下不棄收下義妁,将殿下的方劑心得傳授,義妁必定尋找畫師爲殿下繪制遺像,今後義妁所收的學徒,都将拜殿下爲祖師,每日焚香祭拜。”
“殿下,世人雖苟活一世,但終難逃一死。”
“而殿下雖英年早逝,但這又何嘗不是另外一種形式的……不朽。”
“……”
聽了這番話,劉據都有點忍不住想罵人了。
這個義妁什麽都好,就是有點不通人情世故,腦子還很軸。
他現在還沒死呢,哪有人這時候跑來舔包的,還直接來了一句永垂不朽,就差原地給立一座碑了。
何況他這次根本就不會死,晦氣!
于是郁悶了一陣,劉據還是決定敞開天窗說亮話:
“義醫師,我想你大概是誤會了,其實我根本不通方技,我連藥材都認不出來,難道你看不出來麽?”
“殿下,都已經到這時候了……”
義妁擡起頭來,眼眶不知何時已經泛紅,目光中盡是惋惜與同情,咬着唇道,
“或者殿下若還有什麽未了的遺願,也可以托付義妁,義妁定會爲殿下拼盡全力完成,隻求殿下收義妁爲徒,傳授方劑心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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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