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是這樣,你們也甘願被他們唆使,公然對抗國策?”
“你們可知此舉的後果,你們的父親、母親、妻子、孩子、孫子、孫女……所有與伱們相熟的人,都将受到牽連!”
說到這裏,劉據的目光變得更加淩厲,如暴君般掃過那成片下跪的鄉民,
“就爲了保護已經被旁人奪去的原本應該屬于你們的田地?!”
話音落下的那一刻,原本還略有些騷亂的人群已是鴉雀無聲。
幾乎所有的鄉民都在這振聾發聩的質問中微微擡起頭來,臉上多出了一絲掙紮,看向這個執意毀堤淹田的昏聩太子。
而已田勇爲首的那十幾個世家家主。
此刻卻是一臉錯愕與慌亂。
壞了!
這個太子不看《公羊》《粱谷》,看起《孫子兵法》來了!
孫膑曾曰過:“凡伐國之道,攻心爲上,務先服其心。”
孫子也曾曰過:“上兵伐謀,再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
太子剛才這番話,既攻心,又伐謀,再伐交。
攻心者,攻鄉民失田之心,仇富之心,唯親之心,不甘之心,獨善之心。
伐謀者,伐世家奪田之謀,自利之謀,煽動之謀,避害之謀,冒天下之大不韪之謀。
伐交者。
直指鄉民們的核心利益,瞬息之間與其結同仇敵忾之交,占據道德制高點。
撕開世家自私自利的遮羞布,頃刻之間将其擺在鄉民們的對立面。
我雖毀堤淹田,我雖不是什麽好東西,但你們先搞清楚,我損害的不是你們的利益。
真正損害了你們利益的,奪走你們田地,讓你們變成佃戶和農奴的,是這群被你們視作家主的人。
所以我們才是一邊的,我在替你們報仇,我在替你們讨回公道。
這個理雖有些歪。
但對沒有多少文化、又被世家奪去了田地的鄉民絕對有用,至少可以在他們内部制造出不小的矛盾,瓦解和削弱這股反對力量。
果然。
不少鄉民的目光已經逐漸從劉據身上移開,轉而投向了帶頭跪在前面的一衆世家家主。
他們此刻雖不敢公開表達自己的想法,不敢公然得罪這些地頭蛇。
但他們的内心已經動搖起來,逐漸變得複雜的目光便是最好的證明。
而與此同時。
感受到這些鄉民的目光,以田勇爲首的一衆家主們也逐漸有了如芒在背的感覺。
尤其是田勇。
此刻他的背心已經滲出冷汗,心底冰涼一片。
在這之前他無論如何也沒有想到,劉據居然一上來就翻出了爺爺輩的舊賬,将他按在道德窪地裏無法擡頭。
最重要的是,這事他還不能争辯,必須避重就輕。
否則若是一不小心将當今天子牽扯進來,就算劉據今日将因爲毀堤淹田而覆滅,天子也還是要請算一下那筆陳年舊賬。
到了那時,田氏隻能一并陪葬。
這無疑是兩敗俱傷的打法!
太子瘋了,可他田勇還沒瘋。
他不能接招,也不敢接招!
“田家主,我最後再給你一個機會,現在你是打算繼續抗拒國策,還是退下去做好分内的事?”
劉據冷笑一聲,最終目光冰冷的看向田勇。
時至此刻,田勇怎會還不明白大勢已去,不得不選擇了妥協:“草民不敢抗拒國策,不過草民會将此事上書天子,懇請天子聖裁。”
“那還不速速退下,難道在等我将你也綁了?”
劉據冷聲哼道。
“草民告退。”
田勇隻得站起身來,看了其他的家主一眼,而後一甩滿是泥漿的袖子,轉身向堤下走去。
其他的家主見狀自是更不敢多說什麽,紛紛起身告退。
如此一來,原本那些已經動搖的鄉民此刻再也沒有了主心骨,有些不想惹事的待這些家主離開之後,也默默散了去。
還有一些想看熱鬧的雖還留在這裏,卻也沒有了阻止劉據毀堤淹田的決心與齊心。
看到這一幕,常融早已陷入了沉默,遲遲說不出話來。
如此呆立了半晌,他才看向身後的随從,聲音有些幹澀的道:“你幫我仔細分辨一下,此人真是太子本尊?”
“千真萬确,就算常公與卑職可能認錯,太子冼馬郭振總不可能連自己的主子都不認識了吧?”
随從指了指始終立于劉據身後的郭振。
常融這才留意到了郭振。
隻見這個家夥此刻臉皺的像個苦瓜,充分演繹了什麽叫做欲哭無淚。
同時常融還注意到,郭振的腿腳似乎有些不太利索,舉手投足之間都會露出龇牙咧嘴的痛苦表情,好像是受了傷。
常融自然不會知道,這是劉據昨夜下令打的。
對于毀堤淹田的事,郭振身爲太子冼馬自然也堅決反對。
然後劉據就賞了他一頓棍棒,雖然全部都是屁股上的皮肉傷,但沒有個十天半月肯定沒辦法躺下睡覺。
同時常融也不會知道。
這其實也是劉據賜給郭振的護身符,也是爲了保他事後不受牽連。
吸了一大口氣,常融又将目光移向劉據,蹙起眉頭對那随從說道:“如今太子雖已掃除了所有阻礙,但我依舊不信他真敢毀堤淹田。”
“你信不信,他不過是虛張聲勢,又或是還有其他的備案,故而聲東擊西。”
“沒有人敢做這件事,哪怕再昏聩愚昧的人也不敢。”
“我還是那句話,他要是真做出這件事來,我就把腦袋割下來給你當夜壺。”
“……”
随從識趣的沒有接茬,這話已經是常融第二次對他說了。
就算常融真敢割,他敢用麽?
“你不信我的判斷?”
常融倒還有些不滿了。
“卑職自然相信。”
那随從連忙施禮,“可是常公你看,郭昌的步卒已經開始奉命掘堤了,他們在堤壩多處同時挖掘,出現如此多的缺口,堤壩隻怕難逃全面崩潰的局面。”
“那又如何?”
常融不屑笑道,“我再教你一件事情,有些事不能隻信自己的眼睛,還要學會用心眼去識别人性。”
“難道你覺得,這世上真會有人拿自己的太子之位去冒險麽?”
天地作證。
常融雖有必須扳倒劉據的理由,也希望劉據真做出這種事來。
但此刻卻絕對不是在故意毒奶。
“尤其是連這些世家家主都能輕松拿捏的人,你可以覺得他壞,但絕對不要認爲他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