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京城召開奧運會，‘空氣質量’概念進入大衆視野。
随後短短兩年時間，以減少汽車排放尾氣之名，‘油改氣’風靡全國私家車市場。
隻需要一套幾千塊的設備，就能用屬于清潔能源且相對而言價格低廉的天然氣代替汽油作爲汽車燃料。
雖然市場規模短時間達到峰值後，質檢總局與各地政府出于安全考量嚴禁‘油改氣’，可對于‘生産資料’形式存在的出租車毫無效果，私改屢禁不止。
這間接推動液化天然氣加氣站的繁榮，‘長白能源’跟随市場風潮在本省市各地拔地而起十幾個加氣站點。
一塊廉價的農田地皮，兩套加氣設備，三五個員工，組合起來便是能計入年度财報價值不菲的優質資産。
市郊加氣站的站長說‘長白能源’旗下許多突擊建設的小站點經營手續不全，都沒通過相關部門審批，如何驗證此消息的準确性非常簡單——發票。
“你們下去，我不載你們了。”
出租車裏，司機冷着臉把車停到路邊态度強硬說道：“我沒發票隻有小票，你愛要不要。”
“我們是出差來拍婚紗攝影廣告的，沒發票公司不給報銷。”謝景行睜眼說瞎話臉都不紅。
司機嗤之以鼻：“伱們這種人我見多了，市裏電視台暗訪查黑車的吧，下去下去。”
“這樣，我給你加油抵打車費，到時候讓加油站開發票，比車費多給你加一百塊錢。”謝景行讨價還價圖窮見匕。
這年月的東北人均月收入不過兩三千塊，給出租車公司賣手腕的司機猶豫幾秒，語氣很沖的問了句去哪兒。
謝景行随便報出個距離市區很遠位于高速公路入口的村莊名字，那附近有長白能源旗下的一個“黑站”。
一路默默無話抵達村莊路口，他和沈心下車裝模作樣扛着攝像機拍了幾分鍾，回到車裏幹脆利落示意返程。
司機内心肯定這貨不是什麽好鳥但懶得多問，反正跟他沒關系還有錢賺。
【快要路過加氣站了。】沈心低頭擺弄手機發消息。
謝景行回道：【幾點了？】
【13:45。】
【出租車分白班夜班，大多在白天下午3/4點交班，他如果還想多跑幾單就會在這個加氣站加氣。】
【爲什麽不跟司機明說？】
沈心敲擊手機屏幕打出一行字，想想又删掉了，這大抵是屬于大多數普通人的狡黠……
兩人正打字發消息的功夫，司機把車子開進加氣站，先隻是說加氣，等加完要付錢才要求開發票。
加氣工非常抗拒甯可贈送兩瓶玻璃水也不想開發票，司機叫嚣不開發票就不給錢，一度鬧到拿起車載對講搖人來講道理，最終好不容易拿到一張兩百塊錢的發票。
謝景行掏錢包付錢，沈心接過發票拿在手裏翻來覆去查看，搖搖頭低聲說道：“是真的。”
“收起來吧。”謝景行跟着皺起眉頭。
司機餘光撇着後視鏡說道：“放心吧，肯定不會是假發票，他們不願意開是嫌麻煩。再說各行各業哪有願意開發票的，都是手寫小票，老百姓誰不想少交點稅，你們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嗯。”謝景行沒做解釋。
如果是假發票可以簡單把這個加氣站點當做“黑站”處理，開出真發票要麽這個加氣站點沒問題，要麽問題就大了，與相關部門經營審批手續有很大牽連。
冷眼旁觀司機索要發票的過程難度，是個人都更傾向後者。
“你們到底調查什麽，聽你們口音像是外地人？”
鈔票落袋爲安，司機情緒放松沒話找話打探道：“往高速公路這邊跑，這附近要占地拆遷？”
“爲什麽這樣說？”沈心好奇地反問道。
司機消息非常靈通解釋道：“振興東北嘛，最近新聞上天天講，大老闆新官上任……草，這幫小崽子。”
幾台捷豹老款悍馬之類的車子大刺刺停在國道旁邊，幾個緊身褲豆豆鞋打扮的黃毛和精神小妹們拎着甩棍電棍等刀槍棍棒站在車頭前比比劃劃，一個人嚎嚎個腚舉着手機錄像。
沈心像是發現了什麽新大陸瞠目結舌：“這些人是？”
“都是職業技校的小混混，家裏有幾個錢不知道怎麽嘚瑟好，天天捧個手機拍視頻往快手上發。”
司機撇嘴說道：“領頭那小子是雲山旭日飼料副總經理于敬滿家的孩子，出了名的敗家子，十七八歲的毛頭小子吃頓飯花兩三千，啥家庭也扛不住這麽禍害人，早晚得完犢子。”
沈心不由得看向謝景行，幫忙說話道：“你怎麽知道這麽清楚，傳言可信度不高。”
“我姑娘天天跟他混！”司機語氣邦邦硬。
“……”
沈心無言以對，謝景行不以爲意朝她笑笑。
他知道餘颍的這位大侄子，膽小怕事有點小聰明，快手度過野蠻生長階段，這小子踩準風向拍豪車測評炫富視頻吸了幾百萬粉絲，被同平台女網紅套牢早早奉子成婚。
小毛病肯定不少，但好像沒聽說犯過什麽大錯。
謝家這樣的親戚，姑且算作親戚，沒有一百也有八十，謝景行要是在意他們的一舉一動幹脆不用幹正事，天天扇大嘴巴子玩吧……
順利取證回到市區，唐曼已經初步搞定百貨大廈經理，齊天三人占據一間會議室檢查各種資料。
雙方交換信息，果然這邊情況不樂觀，有問題的部分早被君泰真正的項目團隊經手，他們再來查隻能流于表面。
而且有攝像鏡頭在側，關于長白能源在天然氣業務方面與當地相關部門的糾葛不好明說。
唐曼思索片刻最終決定忽略那些可能存在的嚴重問題，法律合規留給真正的項目團隊操心，實習生側重财務信息評估資産等等，考驗大學所學的基礎能力。
說人話就是當苦力，耗時間不用動腦子。
那麽便沒什麽好說的了，齊天表示這活兒他擅長，清華人主打一個吃苦耐勞默默奉獻！
安排好分工唐曼單獨前往雲山旗下物流企業參觀，謝景行等人撸胳膊挽袖子吭哧吭哧對着堆成山的财務信息使勁。
整個下午就這樣過去，直到晚上八點衆人搞定全部内容收工回酒店，明天上午還得去長白能源總部。
“怎麽這麽多問題，長白能源可是上市公司，難道平時沒有任何監管嗎？”回酒店路上齊天郁悶的吐槽道。
謝景行評價道：“如果沒問題就不至于被ST瀕臨退市了。”
“有沒有可能是我們太優秀，并不是所有人都能短時間查出這麽多問題。”沈心保持樂觀安慰道。
樊浩楠累到發昏，宛若樹袋熊似的攬着她肩膀：“真的嗎沈心姐？我不信。”
“我們工作進度确實很快，待會回酒店你可以問趙夢澈組的進度。”沈心充滿母性光輝哄小朋友。
當然，單從項目本身看，她的确覺得整個團隊做的足夠好了。
謝景行忽悠加氣站長的操作堪比他之前找黑客爆破‘不渡’奶茶創始團隊成員微博，換做許多資深VP都未見的能做到，倒不是想不到這樣的辦法，而是不敢承擔責任做出決策。
加氣站長擔心說錯話被開除，大家都是打工人，難道他們不會擔心？
謝景行無所不用其極的追求結果，抛開種種外部因素不談，他心态方面的強大足夠令許多同行們敬佩，坦然接受失敗的勇氣永遠都難能可貴。
今天下午拿到發票的過程更是很能彰顯個人風格——經驗。
除了經驗，沈心想不出該用何種詞語形容謝景行對司機心态的拿捏和對出租車行業的了解，這本該是一次有點麻煩的盡調，卻因爲經驗豐富而變成了輕輕松松的郊遊。
把君泰投行業務線所有資深VP拉出來，挨個問出租車司機交接班時間能答對的十不足一，她都開始有些好奇謝景行的人生經曆了。
“你覺得這個項目有後續嗎？”
回到酒店上樓坐電梯攝像師沒跟着，沈心借機問道。
謝景行看看齊天三人：“我聽說小馬奔騰和投資人簽了上市對賭協議馬上到期。”
“所以這也能……”樊浩楠瞪大眼睛。
“别瞎猜，他的意思是小馬奔騰不會輕易放棄并購長白能源。”
沈心連忙打斷道，見馮爍滿臉古怪低頭偷笑，反應過來脫口而出的話頗有欲蓋彌彰意味，頓了頓強調道：“我們的工作隻是出具一份可行的并購方案，其他不歸我們管。”
“或者是一份持反對意見的盡調報告。”謝景行補充道。
簽了對賭協議等于練魔功，他委實不認爲快要走火入魔的小馬奔騰有希望度過此劫，原本時間線裏小馬奔騰便雞飛蛋打以創始人暴斃慘淡收場。
裴妃前不久剛試鏡過小馬奔騰投資的電影被婉拒，或許她多少知道點内幕消息。
回各自房間放電腦換衣服，謝景行幾人前往餐廳吃飯，趙夢澈組比他們提前回來，此時已經在餐廳紅着眼睛狼吞虎咽了。
他們情況很慘，據薛浩然口述遭受了非人折磨，從中午到晚上别說給提供盒飯，連口水都沒喝到。
長白能源總部的财務經理給他們分配的會議室緊鄰廁所，不知道哪個王八蛋還開窗戶，過堂風一吹哪個味絕了……
宋安梨差點吐出來，緊急岔開話題說窗戶外面是家汽配廠，汽配廠裏修理工們黃色笑話不斷，打鬧間居然把一個小男生學徒褲子扒了，她和趙夢澈被吓個半死。
斯坦福大罵野蠻，加氣站點的站長太野蠻了，倉庫裏居然養了一條沒栓鏈子的惡犬，吓得他皮鞋都跑掉底了。
結果還假惺惺問他沒事吧，要不要把狗打死，晚上一塊留下來吃朝族狗肉宴。
總而言之，今天的盡調讓整組人苦不堪言，簡直不是人幹的活。
樊浩楠聽完小夥伴們的吐槽頓時精神振奮，笑盈盈安慰大家要保持平常心，遇到問題要勇于面對。
嘴裏說着身體很誠實的幫謝景行添飯夾菜，沒錯，這就是她面對問題的方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