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長白能源’是一家多年上市企業，曆史沿革部分工作量非常巨大，齊天三人前兩天已經通過各種官方網站和對方提供的材料粗略核對。
剩餘需要實地盡調的部分與财務信息強關聯。
比如長白能源從某位股東名下其他企業購買一家天然氣加氣站交易金額888萬，那麽這家天然氣站的估價是怎麽來的？
經過三方機構評估，還是雙方在夜總會摟着公主唱着歌擡頭看看包房門牌号就定下了。
交易合同上寫的888萬貨币交易，結果整來兩輛嶄新的實物豪車抵賬，且市值遠高于交易金額；還有約好三個月内打款交割，因爲豪車選配太多排期八個月到貨，交易就延期了八個月。
這種情況顯然存在巨大合規風險，通常外包給第三方會計事務所做更專業省心，但錄制綜藝便無所謂細節了。
所以當謝景行領着幾個菜鳥出現在長白能源位于市郊的一座液化天然氣站，身後還跟着數台攝像機的情況下，按照常規套路很難調查到什麽有用信息。
必須得整點手藝潮的花活兒。
“你們是幹啥的？”工作制服染着大片油漬的普通加氣工人神情警惕問道。
謝景行沒吭聲，沈心和馮爍杵在他身旁耷拉着腦袋，恨不得把臉藏進褲裆裏，餘光偷偷瞄着身後。
“荷，tui！”
伴随着六手豐田霸道嘭的摔上車門，齊天吐着痰抖着腿走了過來：“這是個什麽逼地方，前不着村後不着店。”
“哎呀，别抱怨了，趕緊問完回市裏吧。”
高跟鞋黑絲襪配包臀裙盛裝打扮的樊浩楠抱着肩膀嬌聲抱怨，看起來像剛加完鍾。
加氣工人用手蹭了蹭衣袖，神情依然警惕，語氣卻略微發虛：“你們有什麽事嗎？”
“王大強沒交代你們嗎？”
齊天滿嘴京片子味，聽得加氣工人一愣一愣的，硬是沒聽明白王大強是誰。
沈心不得不擡起頭強忍着羞恥說道：“王堅強，伱們長白能源集團的總經理，你們集團要賣出去了，我們來幫你們完善一些交易方面的問題。”
“哦哦，是這回事，你說這些我不懂，我叫我們站長來，你們跟他說。”
加氣工連忙去喊人，幾分鍾後一個身穿大幾号西服上衣搭配修身休閑褲的站長走過來，幾位普通工作人員湊在加氣站配套小超市裏扒着窗戶圍觀。
“你好，我是加氣站站長，請問你們是？”人過中年社會經驗豐富的站長試探着問了一句。
齊天用鼻孔看他：“别瞎問，你先給王大強打個電話。”
“不好意思，我們屬于長白能源集團的下屬公司，王總級别太高我沒他電話。”
站長一時摸不清深淺，笑容滿面建議道：“要不然勞煩您親自和王總溝通？”
“小謝。”齊天仰着下巴使喚人。
謝景行掏出電話撥通号碼，走到旁邊捂着嘴說了幾句，然後朝站長招手示意。
“稍等，實在不好意思。”
站長邊低聲下氣道歉小跑到謝景行身邊，接過電話又走遠幾步“嗯嗯啊啊”答應幾聲，挂斷電話特地留心眼看了眼電話号碼。
本地号段尾号五個八，雖然沒見過王總但就憑這個号碼，之後有啥問題也怪不到他身上。
畢竟這段時間總有外地人來問東問西，卻從沒見過今天這種派頭的。豐田霸道加絲襪妥妥社會人，跟那些穿西服遞名片說普通話的怎麽瞅都不像一路人。
“别站這兒杵着了，開始幹活吧，抓緊時間。”
齊天領着沈心和馮爍直接去小超市裏翻賬本，逮着工作人員審犯人似的問話，樊浩楠翻了個白眼，體态誇張扭着胯骨回車裏擺弄電腦。
站長看的嘴角直抽抽，給手底下人遞了個暫且忍辱負重的眼神，對講話勉強有點東北腔調的小夥子問道：“兄弟，你們到底是幹什麽的，方便透露嗎？”
“你們這裏最近來過幾次人？”謝景行反問道。
站長如實回道：“三夥，有京城什麽道會計事務所，有魔都君泰證啥公司，還有小馬奔騰……亂七八糟我沒整明白。”
“之後還會有，說不定……”謝景行左右看看掏出盒南京。
站長眼疾手快從小超市收銀台下面掏出個大紙殼箱，裏面各種煙草齊全，取出一盒最貴的軟中華，勾着他肩膀說道：“走走，咱們去後面透口氣。”
“就這幾天說不定還有人會來查，待會兒等我們查完，其他人再來查該怎麽應對你心裏就有數了。”
謝景行把站長拉到加氣站後面的荒郊野地裏，點上根煙輕飄飄說道。
四下無人，站長不自覺放松精神，頗爲坦誠透露道：“前幾次他們來查啥都沒查到，我壓根沒出面就給打發走了。”
“那不行，你們最後還是要賣出去，早晚得給人家看賬本。”謝景行意味深長說道。
站長眨巴着充滿智慧的眼神大徹大悟：“所以你們其實是……”
“我們要做的就是查不出任何問題，有什麽說什麽好好配合，我們是專門吃這碗飯的，能領悟嗎？”謝景行幽幽吐出口煙。
站長愈發感覺接觸到了公司核心機密，神秘兮兮問道：“哥們，上頭請你們來一次不容易吧？”
謝景行比劃兩根手指，站長從兩十萬猜到兩千萬直到他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才開口問道：“你聽我們老闆口音是哪裏人？”
“京城？！”站長喉結聳動吞咽吐沫。
謝景行無奈的笑了笑：“其實有沒有問題不重要，關鍵是我們在辦公室裏坐着動動嘴把錢賺了，你們老闆覺得錢花的不值就傷感情了。”
站長對此深有同感，平時明明沒活可他看到手底下人閑着就渾身難受，暗自感歎京城來的團隊就是不一樣，沒的說——專業！
他深吸一口煙，斟酌着說道：“要說有問題吧還真有點，但都不是啥大事，公司在市裏的百貨大樓事才多。”
“不急，先聊聊你們的問題再說百貨大樓，回頭和你們老闆開會我幫你申請點獎金，不用謝我，咱們互相給面子。”謝景行不輕不重拍拍他的肩膀。
站長對獎金倒是不太期待，畫外音隐藏的敲打讓他真心害怕，獎金千把塊錢頂天了，開除隻需要一句話。
很多時候盡職調查正是如此，别說賣方不配合，就是賣方極度配合跟基層員工有什麽關系，賣了公司分不到一毛錢，說錯話轉頭便被開除。
因此三方機構盡調不僅得跟賣方高層對抗，還得跟深入基層鬥智鬥勇。
謝景行今天演的這出戲看似爛俗離奇，實際上非常收斂了，他做期貨能源品類交易時，爲了拿到澳洲某個鐵礦的一手産能情況，專門雇傭當地華人蹲在糧油店門口查礦場食堂采購車數量。
後來科技進步直接從礦區外圍飛無人機，看工程器械開工情況。
礦場更牛逼，用反無人機電磁槍打飛機，同時物理遮擋給露台停車區加蓋子。
“我們這邊收到消息，今天下午還會有君泰證券的盡調小組過來，知道該怎麽做了吧？”
調查到中午結束，齊天裝逼上瘾臨走最後過把瘾。
站長點頭哈腰道：“我辦事您放心，賬本可以給他們看，其他一概熱情禮貌但一問三不知。”
“……很好，很精神。”
齊天贊歎的轉頭看向謝景行，這也太騷了。
幾人紛紛強忍着笑一本正經回到車上，離開很遠後随着沈心先笑出聲，車裏瞬間變成鴨子窩，嘎嘎嘎笑個不停。
“接下來我們去百貨大廈，之前兩棟大廈的産權交易和市裏某些部門存在争議，查查手續辦利索沒。”謝景行強行終結歡樂氣氛。
樊浩楠垮着臉起義：“這活我不幹了，太丢臉了！”
“我也不幹了，最起碼不能吐痰，太惡心了。”齊天連忙表示贊同。
沈心見勢不好舉起手機說道：“這樣的确不行，跟拍導演給我發消息說我們搞得太粗俗沒法播出，得提倡正能量。”
“你們想多了。”謝景行不以爲意。
裝社會人忽悠不了一間百貨大廈的主管經理，這屬于集團中層管理崗位，而且的确查出了問題，那就得扛着攝像機真刀真槍正面硬上，讓唐曼去跟更高層次的領導談。
說到底長白能源是賣方，而他們代表買方，基層員工能耍無賴一問三不知，中高層還裝傻就是不想往好道走了。
做盡調随機應變很重要。
一路制定好調查方向抵達百貨大廈，收到支援請求的唐曼已提前到場等候多時。
謝景行簡單彙報情況，和齊天、樊浩楠、馮爍三人達成一緻，決定把加氣站調查到的信息共享給趙夢澈組，百貨大廈這邊有所保留，他們算是留了個坑在加氣站。
唐曼對此不予評價，後調查的小組必然吃虧，等謝景行他們去長白能源總部查賬，對方抵觸心理和調查難度相對而言肯定會提高。
願意做好人不攔着，最後風險自擔有勇氣面對結果就好。
“我和沈心還要去查下其他加氣站，他們在相關部門的合規批文方面可能存在風險，盡量兩個小時内回來不影響你的行程安排。”謝景行感謝道。
唐曼矜持地微微颔首：“路上注意安全。”
“有情況随時溝通。”
謝景行感覺百貨大廈這邊很難推進，說不定得調君泰真正的工作組進場，請本省分公司同事對接人脈資源配合。
自家人知自家事，他家鄉的金融資本投資領域說起來一言難盡。
“我們該怎麽查？”
沒開車步行走在大街上，身旁跟着兩個攝像機沈心感覺怪怪的忍不住發問道。
冷風吹過，謝景行攏緊風衣，歎了口氣回頭望向攝像大哥：“必須得跟着嗎？”
“保持姿勢，蠻帥的，回頭剪進預告裏。”攝像大哥油鹽不進。
謝景行聳聳肩，支起胳膊說道：“親愛的。”
“哈？”沈心茫然地紅了臉蛋。
“上車，走吧。”
謝景行招手截停一輛出租車，幫她打開車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