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南山。
深大地鐵站人潮洶湧,不遠處高聳入雲的騰訊大廈散發着璀璨光亮。
這條街道上聚集着大量高新企業幾十家上市公司,有人說這裏是鵬城精華所在,所以在這裏工作的人們大多住在寶安。每天如老鼠般穿行于城市地下,投入熔爐讓精華更加璀璨,餘下的灰燼飄蕩回狹窄出租屋,從早到晚不見陽光。
“這裏比陸家嘴還誇張,早知道還是打車了。”
沈心喘着粗氣歉意地說道,大半夜堵車就算了,地鐵站居然都是靠擠的,委實有點離譜。
謝景行提着兩個女士行李箱,肩膀上背着他自己的包,脖子上還挂着一隻迪奧的大号托特包,包自重五六斤沉加上裏面的筆記本電腦,感覺脖子上墜着一隻啞鈴。
他艱難偏頭看向一瘸一拐被沈心扶着走路的蘇禾:“你怎麽樣,需要去醫院嗎?”
“不用,到酒店敷個冰袋就好。”蘇禾硬氣的表示沒問題,端的是一條鐵打好漢子。
謝景行心想一個平時背十多斤重通勤包穿高跟鞋的女人應該沒那麽脆弱,崴個腳不說家常便飯,也算習以爲常了。
他招呼沈心攙着蘇禾到地鐵站外的台階邊坐着歇會兒,放下肩扛手提行李,從口袋裏掏出煙盒走到電瓶車停車區域,三言兩語随機捕捉一對晚上回宿舍的大學生情侶。
沈心疑惑問道:“你要幹嗎?”
“好心人願意把他們的車借給我們,我先送蘇總去酒店辦入住,你在這裏看行李,我等會來接伱。”謝景行安排道。
從地鐵站到預定酒店直線距離兩三公裏,打車過去不知道要堵多久,騎電驢最省事。
蘇禾展露友善笑容點點頭示意道:“不好意思哈,麻煩你們了。”
“沒關系,這附近車很多你們路上注意安全,慢點騎不要緊的。”男大學生很有助人爲樂風範。
謝景行笑了,朝他女朋友保證道:“放心,不會影響你們回宿舍。”
“……我們不是大一,特殊情況不回宿舍也可以。”女孩嬌羞說道。
男大學生頓時熱血沸騰,渾身充滿幹勁投桃報李提議道:“閑着也是閑着,要不然你們先騎車過去,我幫你同事把行李運過去,這樣你就不用再跑一趟了。”
“那實在太感謝了!”沈心厚着臉皮一口答應。
鵬城夏天晚上悶熱的厲害,蚊蟲更甚于魔都,她實在不想在這兒當留守孤兒。
電瓶車前面馱着一個行李箱,蘇禾背着雙肩包手提“啞鈴”,顫顫巍巍坐上後座抓着謝景行的衣服下擺,非常不放心的問道:“你可以嗎?”
“應該沒問題。”
謝景行不敢打包票,他不玩機車,前世今生兩輩子加起來都跟兩個輪子的交通工具無緣,好在腿長慢悠悠的騎實在不行可以用腳當刹車。
悶熱晚風拂過濃重的汽車尾氣借機鑽進鼻尖,陣陣鳴笛聲在耳邊響着。
謝景行額頭見汗勉強控制車把手吐槽道:“你别抓衣服抱着點我的腰,這些司機急着投胎太沒素質了。”
“你開車的時候是不是也這樣說電瓶車吧?”蘇禾語氣古怪幽幽問道。
“……”謝景行頓時無語。
普通家用轎車和電瓶車剮蹭是交通事故,他開車和電瓶車剮蹭是社會新聞,當然煩電瓶車亂竄了,隻能說果真屁股決定腦袋。
蘇禾忍俊不禁勾起嘴角,默默抱緊謝景行的腰,相處十多天來這是對方首次看起來是個“人”。
電瓶車最終順利挪動到酒店門口,向保安要了個輪椅,辦理入住上樓放好行李。
一通折騰忙完謝景行好不容易松了口氣,才察覺到襯衫背後肩周左右被汗打濕了兩大團,他下意識瞥了眼蘇禾胸前略微淩亂褶皺的布料,連忙輕咳一聲偏過頭掩飾尴尬。
“我可以了,你去幫沈心吧。”蘇禾好似全然不覺說道。
謝景行應了聲好,拎着雙肩包快步離開回自己的房間換掉襯衫,再下樓接沈心。
自掏腰包幫好心小情侶開了間房以示感謝,順便在前台點了些夜宵,忙忙碌碌時間不知不覺來到淩晨十二點。
謝景行三人從下午到現在隻吃過點飛機餐,人已經餓透了加上身體疲憊都有點食欲缺缺,蝦餃、生滾粥之類的餐食擺在桌子上沒人動,酒杯倒是被頻繁舉起。
“感謝謝總,這酒可是超标了不能報銷的。”沈心徹底找準自身定位開玩笑活躍氣氛道。
通常出差過程中訂酒店機票之類瑣碎雜事都是交給資曆最低的人做,但現在的情況麽,一個團隊裏總要有人當苦力,蘇禾肯定不合适,謝景行表現出來的能力水平,不談了……
說多了她會受打擊,挫敗感十足懷疑人生。
謝景行笑着搖頭責怪道:“你感謝我沒問題,可你把蘇總放在什麽位置了?小年輕不懂事,能不能報銷還不是得看老闆怎麽說。”
“你這種就是典型被華爾街同行們奢靡的資本風氣腐蝕了。”蘇禾故作正經評價道。
謝景行滿嘴歪理邪說狡辯道:“我們張嘴閉嘴幾百億大項目,總不能吃碗豬腳飯還抱怨豬肉漲價吧,讓客戶聽到很難有合作信心。”
“皇帝不差餓兵,隻要你們好好工作,吃多少碗豬腳飯都由公司買單。”蘇禾大氣的說道。
謝景行連忙舉起酒杯緻敬:“感謝蘇總,我幹了您随意。”
蘇禾看着他手裏隻剩個底的酒杯,嫌棄地翻了個白眼,自顧自小口抿着紅酒。
謝景行不以爲意轉頭找沈心碰杯,後者配合地端起酒杯感謝蘇總請客,出師不利的一點陰霾輕松化解,小團隊士氣可用。
“我臨時約到了騰訊戰投負責海外投資并購業務的DanBrody明天上午見面,下午最好再約一位相關的負責人聊聊,晚上回魔都,無論這邊進度如何,節目拍攝那邊不能落下。”
簡單吃過夜宵,蘇禾委婉安排行程計劃。
謝景行關注點偏移:“外國人?”
“對,白人,他本科喬治城大學,研究生是我南京大學的校友。在谷歌、Spotify工作過,對互聯網行業了解很深。他有中文名字,楊丹甯。”蘇禾介紹道。
謝景行略作思索:“那麽我們明天的對話可以側重WhatsApp國際化的市場潛力,Spotify是個很好的例子。我試着托朋友約一下劉熾平,和他溝通還是強調微信出海戰略。”
“最好能約到劉總,實在不行約湛炜标也可以,他資曆老,據說騰訊内部有個正在籌備的金融業務項目就是他在負責,和微信移動支付能對上号。”蘇禾查缺補漏設計備選方案。
騰訊戰投一向是騰訊内部最神頭鬼臉的部門,整個部門才幾十人,走的是标準風險投資機構路線但兼具傳統互聯網公司複雜的管理架構。
通常一個小boss頂着好幾個頭銜,橫向業務有重疊部分,誰都能管兩下。
這是很多巨頭企業的通病,媒體和公衆喜歡把騰訊之類擁有強權領導者的企業拟人化,其實是非常不靠譜的臆想,山頭林立屁股決定腦袋才是真實寫照。
這也是小馬哥沒給出明确回應,蘇禾卻不輕言放棄的主要原因。
劉總就不用說了,常被戲言是站在小馬哥背後的男人,代表騰訊戰投部門的最高意志;湛炜标放到券商則是掌管一個行業的大MD,楊丹甯此類掌管一線業務中層管理者也不缺話語權。
謝景行忽然想到什麽問道:“你和湛炜标是同期吧?”
“我們差着一代人呢。”蘇禾強調道。
謝景行尴尬地找借口:“我的意思是你不認識他嗎?”
“他最早不是做金融的,騰訊戰投才成立幾年,我人脈有限。”蘇禾陰陽怪氣隐隐聽起來像個怨婦。
謝景行無言以對端起酒杯掩飾尴尬,這娘們35歲往少了算八零年生,湛炜标好像是七幾年的,怎麽就差一代人了。
雙方即便不是同期,職場資曆也差不了幾年。
湛炜标十年後坐到騰訊戰投合夥人位置,他與其打過幾次交道,按照邏輯蘇禾總不能十年沒一點長進。
那麽他上輩子爲什麽完全沒聽過這娘們的名字,難道鐵樹開花找個好男人嫁了?
“梳理一下你寫的那篇回答,我越想越覺得微信真有可能做移動支付。”蘇禾調整情緒轉回正題。
事實上她已經徹底相信謝景行有不可言說的消息渠道了,這能有效幫助到接下來如何遊說騰訊,至少解決了如果騰訊決定并購WhatsApp爲什麽要交給君泰做的問題。
不交給君泰做大家都别玩。
沈心打開蘇禾的電腦把知乎回答擺到面前,又捧起她自己的電腦準備記錄。
“沒什麽好記錄的,你們聽我說就好。”
謝景行擺擺手:“其實我在知乎回答裏寫的很淺白,核心隻有一點,移動支付端口的競争。”
“比如像電商平台,遊戲充值這些産品本身具備大量用戶基礎,無論支付寶還是微信,都可以借此吸入大量用戶。反過來也一樣,微信、WhatsApp的海量用戶也能通過移動支付端口輸出大量用戶流量。”
蘇禾微微點頭緊跟思路:“所以别看支付寶搶占了移動支付絕大部分市場份額,隻要騰訊願意,微信的上億用戶瞬間能轉爲移動支付用戶。”
“是的,其實移動支付僅是一種工具,它在金融領域的意義更加重大。成千上百萬的商家企業,數億用戶的資金流通,由此能輕松展開貸款、保險、理财等等基礎金融服務,這才是最有力量的關鍵點。”謝景行總結道。
民生所系,像水一樣無聲無息融入社會的每個角落,這比搞農業的雲山還可怕。
——蘇禾不由自主站到更高層面考慮這樣的金融模式該如何監管。
兩人一問一答說着漸漸深入,沈心噼裏啪啦敲擊鍵盤記錄關鍵信息。
“監管可以從技術和法規兩方面實現,這部分内容你該請大學計算機學院和金融學院與法學院的教授到君泰做幾次培訓,我不了解。”
淩晨兩點半,酒至微醺謝景行打着哈欠宣布非正式會議結束。
蘇禾發自内心說道:“我認爲請你培訓更有效。”
“事實上我非常不了解互聯網金融。”謝景行真不了解這些。
雲山做農業夠心累了,再和傳統金融業務強關聯,老謝怕是得少活十年。
截至目前除了太禾,雲山旗下隻有一家提供種子化肥助農貸款的地區性小微金融企業,算是響應普惠金融政策号召。
蘇禾臉上寫滿了不信:“如今看來,支付寶前幾天推出的餘額寶就是你分析的移動支付前景方向。”
“所以騰訊得更加焦慮一點,時不我待啊。”謝景行歎了口氣。
蘇禾望向窗外不遠處依然燈火通明的騰訊大廈:“阿裏絕不會輕易讓出市場。”
“騰訊已經提前伸進去一隻腳了,也許該讓他們早點打起來,馬總才會重視WhatsApp。”謝景行猶豫不決。
網約車大戰提前進程,早點掀開移動支付端口之争的本質,是會讓騰訊徹底抛棄WhatsApp專注國内戰場,還是更加渴望一個擁有數億國際用戶的流量池?
他拿不準主意。
蘇禾心裏一緊,她想問騰訊如何悄悄入局了移動支付,但本能告訴她這不重要。
重要的是一旦掀起大戰,以她對騰訊的了解,絕對會縮起來當烏龜,分出大半精力收購WhatsApp兩線作戰不現實。
“你給馬總畫的餅夠大了,過猶不及。”她忍了又忍最終沒問出口隻是勸說道。
移動用戶+數億用戶的流量池,出海走向國際,這兩張餅已經是極佳的遊說方向了。
接下來要看站在對面那座高樓裏向下俯瞰的人真就心甘情願做被圈養的猴子,還是有意翻出牆去和叢林野獸厮殺競争。
蘇禾見目光投向身旁提出這個問題的人:“你真的想走出去嗎?”
“……或多或少吧。”
謝景行沉默片刻,将杯中酒一飲而盡:“站到高處能看到牆外的人,或多或少都想出去走走吧?”
蘇禾張了張嘴,什麽都說不出口。
這些年,隻是金融行業走出去的企業盡皆損失慘重,國際市場遵循叢林法則物競天擇的猛獸把國内金融企業當成肥羊一樣看待,誰願意這樣呢,沒人願意。
保護其實也是枷鎖,難道作爲一個高度專業化的行業,真得淪落到比較職業道德的地步嗎?
她也想出去走走。
明天上架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