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馬哥私下裏看起來很内斂低調甚至有點腼腆，身邊沒有保镖助理任何随行人員，僅憑微信上的三言兩語溝通，便獨自一人背着個程序員通用的雙肩包腿着兒走到國内航站樓到達口。
謝景行沒想到他這麽剛健樸實，一時間不知道說點什麽好，雙方大眼瞪小眼對視片刻，最終還是蘇禾先打破沉默寒暄了幾句。
“我們附近找家店坐下聊，半個小時可以嗎？”小馬哥臨時改變主意提議道。
他同樣沒想到有三個人，公司隻安排了一輛常規商務車來接，他最近腰疼病犯了怕擠。
謝景行自無不可，周一工作日晚上十點左右，國内航站樓出站口人流不多，幾人在一家空蕩蕩的牛肉面館角落找地方坐下。
意料之外的樸素初見讓氣氛略顯尴尬，他幹巴巴挑起話頭：“說起來我曾經給騰訊做過外包。”
“你會計算機編程？”小馬哥好奇問道。
謝景行解釋道：“高中爲了湊學生會活動經費，我組織同學們給騰訊做過校園推廣，每天能賺120個Q币。”
“那看來騰訊還是在年輕人群體中存在積極價值的。”小馬哥笑了笑。
“是的，在我中學那幾年Q币的應用範圍很廣，同學之間買賣玩具、遊戲道具幾乎都是用Q币交易，大衆對Q币的認可度非常高。”
謝景行神情真誠說道：“在我看來Q币應該算是初代虛拟貨币中最成熟的一款産品，依托QQ的數億活躍用戶，它的潛力遠高于市面現存的虛拟貨币，很可惜現如今整個虛拟貨币市場還不成熟。”
“其實騰訊作爲互聯網企業，一直以來對于金融的關注度并不高，我們更願意腳踏實地在現有的領域做出成績。”小馬哥輕描淡寫帶過話題。
謝景行不置可否，前幾年有關Q币的論戰打到了總行，騰訊才自我閹割對Q币的使用場景做出限制。
在騰訊的财務報表中Q币宛若幽靈似的被列爲‘遞延收入’，說對金融關注度不高什麽的大可不必。
他對金融可太感興趣了，隻是相比另一位馬總他能屈能伸，悶着頭悄悄試探底線見勢不好立馬止步下跪，風頭過去繼續匍匐前進悄悄地進村打槍的不要。
雙方再度陷入沉默，蘇禾見狀試圖說點什麽緩和氣氛。
謝景行先一步開口說道：“紮克伯格給予snap一份30億美元的全資收購報價，snap的創始人斯皮格爾（Spiegel）拒絕了，就在你們這輪融資的同一時間。”
“所以如果騰訊想在下一輪融資前全資收購snap，必然要付出高于30億美元的報價，可能是40億也可能是50億。”
聽到能上法庭的商業機密，蘇禾不由得臉色微變，她沒想到謝景行居然掌握這樣精準的重要消息。
沈心坐不住了，唰的站起身說了句去買幾瓶水，慢悠悠離開角落不動聲色機警的觀察周圍環境。
小馬哥倒是穩坐泰山，思索着評價道：“snap對ins的沖擊很大，而且即時通訊産品是臉書一直夢寐以求的，30億美元估值很合理。”
“臉書缺少太多東西了，随時都可能轟然倒塌，爲此紮克伯格危機感十足。”謝景行表示贊同。
小馬哥話鋒一轉又繞回來說道：“從技術角度看snap的商業模式很新，它把自身定位爲拍照社交平台，恰逢其會吃到移動智能手機的紅利，包括閱後即焚等創新式的功能都值得騰訊學習借鑒。”
意外之意，騰訊并不是特别看中snap。
“作爲一個金融從業者，我更喜歡從宏觀角度進行分析。我認爲snap最核心價值是歐美社會環境下的獨特産物，白左給了snap強大生命力。”謝景行持有不同觀點。
snap主打的‘閱後即焚’功能顧名思義無需多做解釋，這幫snap吸引了絕大多數16——22歲的青少年用戶群體。
在以ins、小紅書爲主流的圖文社區絞盡腦汁鑽研美顔功能時，snap的青少年們主打反叛精神，向上世紀七八十年代怼草朋克反戰搖滾的白左前輩們緻敬。
玩的就是真實，别定義高矮胖瘦，兩百斤正宗大肥豬也可以是美的！
他微微颔首認可道：“很新穎的角度。”
土壤不同，騰訊學不明白snap，那麽對話進行到這裏陷入死局。
騰訊要不要和臉書血拼競價，或者說要不要爲微信出海之路掃清障礙大手筆鋪墊？
他想聽面前的年輕人怎麽說，這位神通廣大托關系托到他身上的富二代不是草包，有點東西。
“我在淡馬錫紐約辦公室實習時的領導提出過一個非常簡單粗暴的社交互聯網企業估值策略，臉書的每個注冊用戶6美元，微信每個注冊用戶1元人民币。”
謝景行略微停頓：“某種程度上這算是在換算用戶的價值，但我絕不認爲微信和臉書的差距如此大，微信有辦法把用戶價值變現，但臉書不行。”
小馬哥擡手扶了扶鏡腿強調道：“這是很多社交互聯網産品的通病，微信自身暫時也在嘗試各種商業模式。”
“也許您說的對，騰訊對金融關注度過于缺失了，支付寶能做移動支付，微信爲什麽不能？”謝景行充滿惡趣味的說道。
坐在一旁全程插不上話的蘇禾腦子裏閃過霹靂，騰訊居然在密謀進入移動支付領域向支付寶發起挑戰？！
要知道經過多年積累現在支付寶用戶過億，以目前國内移動智能手機保有量計算，支付寶占據着壟斷級别的市場份額。
小馬哥臉色轉陰，沉聲問道：“你怎麽知道紮克伯格給snap的估值？”
“去年紮克伯格花10億美元收購ins，今年snap在蘋果商店的下載量僅次于ins，估值三十億很合理。”謝景行沒有正面回答。
索尼娛樂CEO是snap董事會成員，明年底索尼娛樂被黑導緻信息洩露，其中便有這位董事會成員和其他股東溝通的郵件内容。
爲此當了冤種的騰訊後續再沒跟進snap融資，被騰訊偷了家的阿裏連忙領投snap砸出兩億美元，着實惡心了一把騰訊。
這也是騰訊和阿裏首次共同對一家公司進行風險投資，正是得益于此事當時在圈子裏鬧得沸沸揚揚，謝景行才記得種種細節。
小馬哥心裏頗爲惱怒，微信移動支付項目正處于絕密狀态，預計八月份正式上線。此時居然被一個不知道從哪冒出來鬼迷日眼的家夥提前兩個月當着他的面掀開蓋子，很難不讓人火冒三丈。
謝景行透漏紮克伯格給snap三十億估值，他認爲連蒙帶猜的确存在這種可能，聽起來很合理；當謝景行說微信可以做移動支付，他認爲很他媽不合理……此人是情報販子商業間諜，得抓起來槍斃！
“斯皮爾格是個貪婪的家夥，抱着盈利模式遙遙無期的用戶流量就敢要高于30億美元的估值，聽說本輪融資中他通過次級市場賣到掉了價值2000萬美金的原始股份用于個人生活消費。”
謝景行自顧自說道：“也就是說本輪融資是6000萬美元+2000萬美元，這種挑戰投資人底線的創始人非常該死。如果是我，在有選擇權的情況下絕對不會讓他賺一毛錢。”
“伱所謂的選擇權是什麽？”
小馬哥不知不覺喪失了談話節奏的主動權，被動的跟着轉移話題。
如果以上所述爲真，他的确很厭惡斯皮爾格，騰訊絕無可能給出高于30億美元的估值，這個撲街仔别再想從騰訊拿走一個銅闆！
謝景行笑着比了個請的手勢：“這部分請讓我的同事蘇禾爲您介紹。”
“WhatsApp，作爲一個在全球範圍内擁有2.5億日活用戶的即時通訊産品，沒有比它更适合騰訊适合微信的并購對象！”蘇禾精神振奮斬釘截鐵的說道。
聊了半天，就算是頭豬也隐約找到小馬哥的心理防線了，而并購恰好是拿捏人心的行業。
小馬哥不自禁皺眉：“這太貴了。”
騰訊家大業大開銷大，即便收購估值20/30億美元的snap也未必是一次性全資收購，更别提WhatsAPP。
按照謝景行那套毫無邏輯到變态的估值方式計算，那就是150億美元，換做有理有據的常規估值方式，最起碼也得個80——100億美元。
“馬總此言差矣，在商業投資領域量入爲出不太适用，風物宜長放眼量嘛。”蘇禾笑眯眯說了句場面話。
接着組織語言，瞄準小馬哥的軟肋猛攻：“WhatsApp具備國際化的戰略價值，它在北美本土、南美及歐洲地區乃至亞洲範圍都具備大量用戶基礎。與之相比騰訊近幾年投資諸如韓國KaKaoTalk等局限于亞洲地區的即時通訊産品被襯托的非常無力。”
“出于全世界各地區文化民俗背景的差異化考量，國内互聯網産品的出海之路用筚路藍縷形容不爲過。而目前在我看來國内最有希望出海的互聯網産品隻有微信，它拓展海外市場的過程注定是孤獨且艱辛的，需要強有力的助力……”
人心，很難剖析。
蘇禾無法百分百猜中小馬哥内心作何考量，小馬哥不斷公開表示微信之于騰訊的重要性，微信走向國際的美好展望。
所以她要做的就是讓小馬哥相信，隻要并購WhatsApp，微信便乘風破浪會有時，直挂雲帆濟滄海……
與希望相比，百億美元格外廉價。
蘇禾利用謝景行所述和白天收集到的資料滔滔不絕描繪着WhatsApp将在騰訊的戰略版圖中起到多大作用，小馬哥的電話一次次響起被挂斷。
直到司機焦急的站在餐廳外隔着玻璃窗擡起手腕示意時間，他忍着腰疼告辭道：“抱歉，我還要回公司開會，今天先到這裏吧。”
“我們剛剛多次提到臉書，所以在最後我認爲有必要提醒您，臉書同樣對WhatsApp有興趣，也許明天就會發出并購意向。”謝景行補充道。
小馬哥毫不猶豫回道：“正如你所說，紮克伯格危機感十足，他對任何企業感興趣都不會讓人們感到意外。”
“200億，美元，大概是他的心理底價。”
謝景行語氣感歎，這樣的大手筆委實離譜。
小馬哥身形停滞，神情懷疑沉默不語。
“還是如我所說，臉書确實缺失太多東西了，比如最重要的盈利模式。”謝景行玩味的解釋道。
臉書像個大号新浪微博，除了廣告營收毫無未來可見，紮克伯格必須揮舞着支票買下所有可能威脅到臉書的産品。既是防守又是進攻，化解威脅的同時增加臉書估值，然後尋求盈利可能。
一箭三雕，或者雞飛蛋打一無所有！
“恕我冒昧，馬總，請問騰訊有想過把臉書當競争對手嗎？”
謝景行語氣裏沒由來帶着些許興奮，他站起身豎着手掌示意道：“金融，互聯網，我們都被牆隔着。”
“耐不住寂寞被圈養的猴子們跳出牆去總會被牆外的野生猛獸圍獵撕咬，然後渾身是血逃回牆裏舔舐傷口，這輩子再不敢跨出圍牆一步。”
“君泰不願意在沒有老虎的山裏當大王，如果騰訊也是這樣想，我們可以一起翻出牆去看看。”
他用力從口袋裏扯出手機，找到知乎打開怼到小馬哥臉上：“當然，我們該帶上利劍出門闖蕩。”
那是他用一個小時寫的回答——移動支付的未來。
在他眼中，騰訊能走向國際的不僅有微信，還有金融。
小馬哥瞳孔中倒映着因興奮而面色發紅的年輕身影，像是史詩神話裏描述的狂熱瘋子……
“抱歉，我們真的不能再聊下去了。”
他一點點掰開擋在面前的手臂，背起雙肩包認真說道：“我會閱讀你的文章。”
長久地沉默，竭盡所能一場對話讓所有人都身心俱疲。
沒人有力量再開口說些什麽，謝景行就注視着他背着雙肩包的内斂身影漸漸消失在視野裏。
“要訂今晚的機票回去嗎？”沈心輕聲說道。
蘇禾問：“回哪兒去？”
“回魔都，走吧。”謝景行波瀾不驚淡淡說道。
蘇禾雙手抱在胸前搖搖頭：“我還是要說，你對并購的了解非常幼稚，我們該繼續拜訪騰訊戰投的負責人，我們還沒得到最終結果。”
“也可以。”謝景行抿着幹裂的嘴唇輕松的笑着點頭。
騰訊有機會收購WhatsApp的，原本的時間線裏他們也這樣做了，隻是沒能成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