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下午放學，李顔注意到，平時都會等等舍友的梁班沉默着獨自一人離開教室。
等陳凡跟林恒聊完天，等齊了包括李顔在内的其他舍友，才發現梁班不見了。
“這不像他啊。”陳凡四處掃視，尋找着熟悉的小個子身影。
李顔感覺到口袋手機震動，打開qq群一看，“梁班說他去操場跑跑步，讓我們先吃飯洗澡。”
“原來，他可能被你刺激到了，顔。”林恒抿嘴。
“不是，這是你的手機？”朱青倫一下就帶歪了話題。
“上周末買的，比較少用。”
“卧槽，你零花錢買的？”林恒也瞬間切換注意力，“伱果然就是凜城大少吧！”
“手機不貴，我用家裏一開始給的備用資金買的，本來就有準備來新北買手機。”
演戲技能36，撒起謊面不改色。
“真的嗎？我不信。”
“You bad bad，學鍾老師。”
插科打诨是避免窮追猛問的好伎倆。
“你們也先去吃飯吧。”李顔突然拍拍舍友們肩膀。
“你要幹啥？”李若飛問。
“我……也去跑跑步。”
“陪梁班啊？那我們也一起……”朱青倫說一半就被李若飛打斷了。
看着李顔匆匆下樓的身影，林恒擺出一副中年人的模樣，皺着眉背着手，深吸一口氣仰着頭：
“解鈴還須……系鈴人呐。”
梁天成确實在跑步，非常顯眼，因爲期中考成績剛出，大家要麽選擇爽玩一把，要麽趁早回家，沒幾個這時候還堅持鍛煉的。
李顔放好了書包，從梁天成身後慢慢跟了上去。
梁班盯着地面跑，連李顔跑到了身邊都沒注意到。
“梁班，盯着地面跑，不安全的哦。”
梁天成渾身一激靈，看到是李顔在一起跑，表情短時間内連續變化。
先是驚訝甚至驚喜，一瞬間又閃出疑惑，馬上就變爲釋然。
“你不去吃飯？”
“你要跑幾圈，跑完再說，邊跑邊說太累了。”
梁天成沒有說話，伸手比了個“2”。
兩圈很快跑完，兩人到大榕樹下樹池坐着。
“五點半而已，還早。”李顔看着榕樹遮蔽下的天空，“就是十一月了，天色暗得快。”
“我來跑步，是爲了發洩一下。”
“郁悶嗎？還是什麽？”
“不算郁悶吧。”梁天成低下頭去，“隻是被考赢了，就郁悶到這樣，那我哪好意思。”
“梁班……”
“還是叫我天成吧。”
“迷茫？”
梁天成眼睛更加黯淡了些，擡頭看着遠處天空，微微颔首：
“我一直，都隻是擅長讀書。這話要是給别人聽見了，得說我身在福中不知福，學生嘛，擅長讀書是多好的一件事。”
李顔表示理解，隻是點點頭。
“我其實很羨慕你，羨慕我們宿舍的大家。林恒會唱歌會畫畫，若飛跟青倫都在發表文章，陳凡是計算機天才，大家在宿舍裏，總是有很多事情做，有自己熱愛的事情做。”
梁天成扶了一下眼鏡，錘了一下李顔的肩膀，“至于你，就别提了。”
李顔笑了兩聲。
“我其實不喜歡當班長，但我真的沒什麽才藝上的天賦，長得又瘦小，體育不行，就剩個成績好了。
“我最拿得出手的，就是考試厲害。但是考試厲害有什麽意思？”梁天成情緒有些激動起來，“我隻會應付試卷上的習題，我不能去報刊發表文章，不能上台表演，不能創作自己的作品，不能研究一些新奇的内容。
“隻會考試，有啥意義。”
李顔本想吐槽一句“得虧你是跟我說，跟别人說那真是找打”，但突然有一股怪異的情緒被觸發，來自重生前的初三。
該情緒名爲“厭學”。
重生前的李顔沒有現在的他這麽離譜，但好歹在凜城一中也是個年級前十的學霸。
更是在初二期中考拿下了年級第一，怎麽看都是一片坦途。
結果到了初三下學期突然厭學，書讀不進去，題也做不下去。
成績突然下滑，中考考了個初中生涯最差分數，壓線進的金石中學。
雖說進了凜城最好的中學，但以他初三上學期末的水平，他至少都該是實驗班前列。
更可怕的是心魔未解，他依舊厭學，直到分數位列年級倒數，甚至陳鳳玲都要帶他去看心理醫生的地步。
結果在班主任跟老同學幾句無心插柳的話語中，他突然開悟了，在高三寒假撿起了書。
至于後續努力追趕曾經的自己，從倒數前十殺進正數前十，那是後話了。
在這塊記憶複蘇的一瞬間，李顔一度把當年的厭學情緒當做“青春期矯情”，但是看看眼前的梁天成，他又否決了這種不負責任的想法。
每個人的青春期都有不同的困擾，學霸也有學霸的迷茫，認爲學習成績好就萬事無憂的想法是非常不負責任的。
他這折磨了三年的厭學，就起源于“考試有什麽意義”上邊。
依舊是愛學習的，隻是學的都是“副科”，看的都是“課外書”。
這種情緒是很複雜的産物，既有青春期叛逆心理作祟，也有不成熟的世界觀探究“意義”時的各種碰壁。
梁天成雖然早熟，但也才初一，姑且跟自己重生前的初三比對，此時都沒法用“利益”這個天平來衡量一些事物。
看待世界的角度還比較少，心裏對社會揣着太多想象，别說初中生，就算是大學生，也是如此。
這也就是大學生跟幹了一年工作社畜之間存在交流壁壘的原因。
“天成，”李顔深吸一口氣，“你應該是熱愛學習的，對吧。”
“當然。”梁天成回答得毫不猶豫，“我開始自學高中知識了，不熱愛怎麽會這麽做？”
你小子……李顔一驚，看來自己這個年級第一，更依托于系統帶來的不因粗心失分？
還爲自己學到初三知識去了這進度沾沾自喜呢，結果舍友都沖刺高中去了……
要不要這麽卷啊兄弟？
我想着開導你，你又戳我“樣樣通沒樣精”的心窩是吧？
以後别怪我卷死你們。
“學習之後，有好多發揮的地方。403的我們，你眼中有着精彩生活的我們，擁有的才藝，發表的文章，研究的技術，都是學習知識之後的發揮，考試也是。”
梁天成并沒有對這句話有太多觸動。
“厚積而薄發，天成，學習沒有說‘爲了什麽’，你的學習不隻是爲了考試，學語文、數學、英語、政史地生，都不隻是爲了考試。你不可能考完試就忘卻了這些。”
“嗯。”
“蓦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李顔輕輕按住梁天成肩膀，他真的很瘦，“你很優秀了，非常非常優秀，書本裏的知識，各個學科的知識，你掌握得比絕大多數人都要好。慢慢走，等你某天做某件事情自然而然用到這些知識，蓦然回首，你就知道意義是什麽。”
“我不是不知道學習的意義……隻是考試……”
“學習的意義裏，有實用主義。”李顔說到了他從厭學中走出來的核心，“不管讨厭不讨厭，考得好，總比考得差，來得好。”
梁天成一愣，沒想到說了半天，李顔的結論如此簡單。
“你想學習條件更好，想要有更多的空間發展自我，想要過更好的生活，要讀最好的高中最厲害的大學……你都要考出好成績。”
“嗯，我都懂的。”梁天成眼神閃爍。
“制度好不好不是你要考慮的事情，你能考好，幹嘛要管它的意義？學你的，考他的，考了是爲了自己學得更好。學跟考，從來都不是對立的。”
“爲什麽……”梁天成突然笑出聲，“說半天，最後就是老媽天天唠叨的，好好讀書将來才有出路？”
“他們用四十年的人生驗證的道理，我們有時候隻是聽不懂而已。”
畢竟我們還有很多人生經曆沒走過，前人總是不願我們再犯錯。
隻是人類最大的教訓，就是永遠不會吸取教訓。
“哈哈，”梁天成摘了眼鏡放回書包，“這倒是搞得……我很不懂事一樣了。”
釋懷了，在還沒堵住心窩之前。
李顔松了口氣，“我一開始還以爲，你是因爲被我超越了，覺得沒有哪方面赢過我，才郁悶到來跑步的。結果……”
結果是更危險的想法，這半句李顔沒有說出口。
梁天成背好了書包，撓撓寸頭，“确實還是，有一點的。”
“人之常情。”李顔擺擺手，“走吧，吃飯去，别趕不上晚自習。”
“好咧！身爲班長，要做好表率的啊！”
李顔走向食堂的路上，突然想到，如果不是他重生了，這位實際上很天才的梁天成，會不會真的陷入厭學的泥潭呢？
隻是如果沒有他的刺激，梁天成或許也能一直拿下年級第一吧。
不過，懷疑考試的意義這件事，是個定時炸彈，興許李顔這次年級第一隻是對着導火索使用了噴槍。
無論如何，他做了一回拆彈專家，感覺還不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