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而不死是爲賊,
老而不死是爲賊!
老人仰面躺在床上,嘴裏不停的呢喃。
她确實有時候會犯迷糊,但卻并不十分糊塗,甚至還清楚的記得,今天是自己癱瘓在床的第573天。
老人動了動手指,
不對,現在是午夜了,興許已經過了12點,那該是574天了。
人老了并不可怕,可怕的是老了之後還失去行動能力。
當你不能自由的起身,吃飯,出門遛彎,那這幅衰敗的軀體便成了一個腐朽不堪的牢籠。
老人不是個盲流,相反,作爲暨南大學德高望重的老教授,像她這樣學貫古今,橫跨文理的女教授,是極少見的。
不過現在,就是夫子附體,那又能如何呢?
當她躺在床上,被保姆像玩具一樣擺弄,處理屎尿,連自己提褲子都做不到的時候,一個身爲人的尊嚴就已經不存在了。
“老而不死是爲賊!”
老人無力的低語,沒錯,論語裏這句話的原意當然不是這個,但這句話此刻用倒是很合适。
她扒拉着手,想掙紮着靠近窗戶,可最終還是放棄了。
月光透過窗戶照在她銀白的頭發和枯樹皮一般的臉上,渾濁的眼睛盯着窗外,月光深處有無數星星閃爍。
她突然有些迷醉,昏沉的腦袋裏突然冒出一段久遠之前的文字,那是孩子父親寫給自己的情書,字裏行間都充滿了理工男的奇怪浪漫。
“你大概聽說過,萬物很可能因海森堡的不确定性而誕生,真空漲落,宇宙暴漲,在百億年的尺度上,人與人之間的緣分,真的非常短暫。”
“寄蜉蝣于天地,渺滄海之一粟,可時間若能定格,記錄我們相遇的每一個瞬間,人生百年中的每一阿秒,就成了天賜的禮物,一共萬萬億億件,足夠我永遠記得你的樣子”
老人幹枯的臉上突然閃過一絲溫暖的屬于小女人一般的笑意。
真是個大笨蛋,誰讓伱這麽追女孩兒的。
如果你不那麽早就走了,我又怎麽會變成這樣呢,不過,要是能死在一起,那才是最好的。
“吳媽,吳媽。”
老人歪過頭,看向睡在小床上的婦女。
這女人雖然大字不識,還打呼噜,好在做事很利索,平時閑聊些家長裏短,也能幫她排解排解些寂寞。
隻不過,她倒是能忍得住,都快一個星期了。
“诶,來了來了,阿姨,是不是要喝水了,還是要上廁所?”
吳媽咕噜從小床上翻起來,麻利的從桌上的保溫杯裏倒水。
她睡覺一向很淺,剛才老人的喃喃自語她也聽到了,不過她壓根聽不懂,文化人總是矯情,臭毛病多。
明明已經癱在床上了,還動不動多愁善感兩下,實在是搞不明白,做人難道不應該吃好喝好,多弄錢,不能動了就嘴巴封上等死嗎。
要是自己癱瘓在床,每個月讓自己兒子花好幾千塊請保姆照顧,她是萬萬不願意的,還不如死了好。
不過這些話她是肯定不會跟老人說的,人家是主家,還有的是錢,如果人人都不願意花錢奉養老人,那她們這麽看護,保姆不得喝西北風。
“吳媽,我有事想問你。”
老人喝了兩杯蓋的水,稍微消停了,便重新躺好,不過看她不打算睡覺的樣子,眼睛睜着跟吳媽聊了起來。
老人一起夜就容易睡不着,這對于吳媽來說,再正常不過了。
“阿姨,有事您盡管吩咐,您是大教授,問我一個農村婦女幹啥,我鬥大的字不識,當年國家辦的夜校,掃盲班免費的,我爹媽都不讓我去念,生怕我第二天起不來,沒人去挑豬草。”
吳媽是個會聊天的,雖然說話很粗,但對于沒在農村生活過的老人來說,未嘗不是一個新奇的體驗。
“吳媽,我想問你,爲什麽到現在不動手呢?”
“啪嗒!!”
老人面帶微笑的說着,吳媽手裏端着的保溫杯直接掉在了地上。
“被識破了?!”
吳媽本能的把手背到身後,不停的摸索。
她記得很清楚,小床的床頭處,她綁了根繩子。
既然被識破了,就不能再等了,隻有殺人滅口了。
吳媽終于摸到了那根繩子,又伸出另外一隻手,解開繩子,綁在手上。
事發突然,現在弄什麽老鼠藥、敵敵畏、百草枯啥的已經來不及了,隻能來硬的。
吳媽有些後悔,她早就該下手,然後果斷走人的,畢竟這活她又不是第一次幹,隻要動作夠快,夠隐蔽。
家屬不會糾纏一個本來就卧病在床,生命垂危的老人真正的死因。
不管是有錢人還是窮人,都一樣。
一樣的草草了事,去街道辦開個證明,然後風光大辦,操辦上幾十桌酒席。
“阿姨,你在說什麽,我怎麽聽不明白?”
吳媽忍住了,想再次确定一下,畢竟現在是夜深人靜,稍微有點動靜,就會被人察覺。
更何況主家的别墅在全羊城首屈一指的貴人區。
萬一出了差錯,自己鐵定是跑不掉的。
“吳媽,你不是第一天到家的時候就想這麽幹了嗎?我沒有說錯吧。”
老人的臉上笑容依舊。
她躺在床上,卻對手握繩子的婦女步步緊逼,沒有絲毫要被勒死的覺悟。
“不用否認,我是癱瘓了,但不是傻子,也沒瞎沒聾,你趁我睡着的時候翻箱倒櫃的找值錢東西,我都知道。”
“我女兒女婿工作忙,沒時間管我,她們也不知道我櫃子裏放了多少錢。”
“答應我,吳媽,給我多弄點安眠藥,磨碎了放在蜂蜜水裏,等我睡着了再動手,我怕疼。”
“你不用緊張,我告訴你,繩子是萬萬不能用的,太明顯,用毛巾捂住口鼻,僞裝成窒息死亡,最好是弄一小塊泡發的米糕我提前含在嘴裏,效果更好。”
老人就這麽輕描淡寫的指導一個手握麻繩随時都準備沖上來勒死她的兇徒,侃侃而談。
“阿姨,你是不是又糊塗了,瞎說什麽呢,我是保姆,不是殺人犯。”
吳媽的手在顫抖,臉色刷白。
不是她不想動手,更不是她善心爆發了。
真相是,自從周一中午看見那個詭異的青年人之後,吳媽就覺着自己的一舉一動都被一雙銳利的眼睛盯着。
這感覺如此強烈,以至于她每次投毒或者準備下手的時候,都會半途而廢。
“你是,你當然是個殺人犯,還是個惡貫滿盈的壞蛋,吳媽,阿姨我八十五了,這輩子什麽人沒見過,比你更兇殘的罪犯我都見過。”
“我不明白,你前兩天的時候一直在找機會動手,爲什麽要越拖越久,我教你,做這種事情要快刀斬亂麻,遲則生變。”
老人繼續循循善誘,吳媽手裏的繩子則是越來越松。
她有限的知識經驗完全不能明白爲什麽這個老太太會說這種話,這世界上哪會有一心求死的人,太奇怪了。
“阿姨,您别胡說了!我是照顧您的吳媽,您是不是腦袋又糊塗了。”
吳媽默默的收起繩子。
她本來就沒想過要用繩子,宋局家裏有攝像頭,而且現在動手,半夜三更動靜太大。
得不償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