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涼如水,天空中的那一抹亮光雖是轉瞬即逝,但李小喜的心下,已冰冷發顫。
“滅火!滅火!”
他背脊發寒,當即長聲大呼:“有敵襲、敵襲!升起吊橋!閉門迎敵!”
但就在這麽一刹,除他之外,竟還沒有幾個人反應過來,待城頭之上有人慌亂的持弓,地面的微微顫抖已愈來愈劇烈,直到一道連綿的悶雷聲響起,穿透了淅淅瀝瀝的落雨聲。
直到他的聲音落下,這些悶雷聲已經變成了清晰可辨的萬馬奔騰之聲。
反觀吊橋上,李小喜與數道騎卒被卡在吊橋中間,甚而還來不及撥馬回轉。
隻因騎隊之後,還有十來輛大車,其上載着幾十口箱子,還堵在城門口。以緻前後來不及對調,人吼馬嘶。
他身後的一衆甲卒護衛,此時雖依令瞬間将牛油火把扔進了護城河中,但在遠處的王彥章眼中,方才那麽一瞬間,已足以讓他辨出哪裏才是入城的好地方。
夜色下,王彥章極力壓住身形,單手已死死握住了一杆槍杆。
于他身後,八百龍骧精騎,亦是同樣死死咬着牙,不住的催馬向城門狂奔,騎陣前面,一排排兵刃淬着雨水,閃爍着冰冷的寒意。
吊橋之上,李小喜心急如麻,急到深處,用刀尖狠狠一紮座下馬腹。
幾輛大車被撞側翻,一樁樁箱子砸落下來,嘩啦啦的銅錢滾向地面,一撥一撥落入了護城河中。
但腦袋都快要不保,無人有心思理會這馬蹄下的潑天富貴,都隻争着搶着擠進城門。
好在使出狠勁後,他們這一批人終于湧下了吊橋,原本拉不動的鐵索也終于開始使出了吃奶的力氣,拼命的向上卷動。
但即在這時,數道驚慌聲自城頭響起。
李小喜驚駭回頭,卻見是一高壯巨漢,手持丈八鐵槍,單手狠厲猛勒馬缰,胯下的坐騎先是高聲嘶鳴,而後極力一躍。
一道重重的響動聲,砸到了吊橋之上。
那巨漢猙獰大笑,手中鐵槍打了個旋,瞬間将吊橋兩側的鐵索一把掃的稀爛。
“奪城者,龍骧軍王彥章是也!”
再極力一望,于王彥章這厮的後面,一面大旗已于精騎浪潮中被立了起來。
“河北行營左先鋒馬軍使蕭。”
而直到此時,城頭之上才射出了第一波箭雨,但王彥章已長嘯一聲,一槍捅穿了兩名護在李小喜身後的騎卒,縱馬殺入門洞,不讓他們将那厚重的城門掩上。
“啖狗腸,梁軍!?”
李小喜目眦欲裂,但全然不敢回頭,狠厲的一抽馬鞭,趨馬便走。
不過他尚還落在後面,前頭可謂是人馬相擠,城門後的兵卒又在死命的關門,以緻混亂至極。
人堆中,夏侯景亦在慌亂向城内擠去,但旋即隻覺身後飛來一人,待他駭然回頭,卻隻見李小喜那張兇狠得可怕的冷臉。
“李……”
他的聲音還未落出,隻覺後衣領被其猛地一提,而後整個人即淩空而起,向後倒飛而去。
“副帥,替本将擋一程!”
李小喜一把扯過缰繩,提刀就劈死了擋在身前的幾個騎卒,闖進城中。
其後不遠處,王彥章大喝一聲,看也不看,鐵槍便将空中倒飛來的人影砸碎。
原本守在其後的一衆幽州騎卒還欲阻擋,此時龍骧精騎卻也一波一波的撞來,霎時整個護城河邊,到處都是人仰馬翻之景,加之有王彥章作爲刀尖,門洞之内幾乎是呈一邊倒的屠殺。
抹了一把臉上的污血,王彥章猙獰擡頭,一對虎目便霎時一眯。
城門之後,幾騎已倉惶遁去。
他便左右突殺,一杆鐵槍落在他的手中,幾成了重棍,一番瘋砸之下,城門之後的守卒已然沒有一個頭骨完好的,皆是成了碎渣。
不過亦是因此,城頭之上的守卒也拼了命的向下沖來,欲要奪回城門。
王彥章殺的正爽利,全然不懼,提缰就要迎上。
但就在此時,一道鷹唳忽地自空中傳來,王彥章遂霎時擡頭,卻見正是一海東青在頭頂盤旋。
他便心下一凝,猛地勒轉馬頭,大聲喝令。
“莫管城門,直取節度使府——”
“咱們,迎軍使歸陣!”
——————
節度使府。
衙署内外,同樣是殺聲震天。
幾個不良人固然有些功力傍身,但此時護在衙署外的衙兵早已聽見動靜,一波一波從大堂湧了進來,雙拳難敵四手,漸顯得有些力不從心起來。
劉仁恭避無可避,矮身就向廊下爬去,那邊有幾方被撞倒的桌案,其後還可躲一躲。
至于那名老道,此時無端被卷入了厮殺之中,隻是有苦說不出,隻得連連揮着拂塵,抽死了好幾名殺來的衙兵。
他作爲最冤枉的人質,不是沒想過襲擊蕭硯以證清白,但他隻是向那邊一瞟,就吓得不敢再看。
後者已紮緊道袍雙袖,于人堆中不斷流轉,每有錯身之時,必有一人影胸口發黑,幹癟倒下。
閑庭信步中,殺人似乎對他而言,簡單的猶如喝水。
若是旁觀者看去,似覺在欣賞一段藝術。
但場面實際還是兇險,此時,灑出去的血已濺紅了燈籠,燭燈也搖搖晃晃,被鮮血澆滅。
虎背熊腰的幽州衙兵還在向裏蜂湧。
蕭硯後撤半步,一股氣機于掌中凝聚,繼而在運掌起勢之間,掌心煞氣如霧,由遠及近,向着數位衙兵的面門重重拍出。
乍然。
隻似狂風驟起。
空中細密的雨點先是一頓,而後驟然亂顫,雨中,滾滾煞氣如刃,刃飛而出,攜着漫天殺意,籠罩住了無數人的眼睛。
大門口,慘叫聲亂起,一股莫名的恐懼,讓人不由自生。
蕭硯仍隻是平靜,兩手左右一攝,各自持住一柄鐵刀,合身直撞進湧進來的衙兵當中。
這個時候,大門口正還混亂,他雙手長刀連擊,每一出沒,就在數道人影的頸前,留下了細密的一條血痕。恰才闖進來的人堆霎時心懼,紛紛拼命的向後退。
門檻邊,滴血的刀探了出來。
其後,蕭硯一臉漠然,立在階上,緩緩止步。進而,冷眼俯視着階下連綿的、不斷閃着寒光的刀戟。
後面,那道士臉皮一跳。
這厮真不是殺神!?
竟隻憑着兩柄長刀,就生生的将這大門瞬間堵住了?!
一衆衙兵被那對一藍一黑的眸子,都隻是看的心懼,皆是面面相觑,一時不敢上前。
衙署内,幾個不良人的壓力幾是猝然驟降。
大門外,押着馬郁的軍将咬着牙,大聲喝道:“他隻一人,怕什麽!?隻要是人,就有力竭的時候!沖進去,斬殺此人者,賞萬貫、升三階!”
“擒下劉仁恭者,賞十萬貫!”
重賞之下,一衆衙兵便紛紛咬牙發狠,一排排的長矛上前,皆是拼命似的向大門口亂刺。期望能逼退蕭硯,以讓他們重新掌握局面。
就不信了,這厮不怕死!?
階上,蕭硯手中的兩柄長刀亦是招架而出,每一起落,就是幾隻槍頭落地,順勢還能欺壓幾步上前,吓得一衆矛兵臉色發白,急步爆退。
但一人之力終究是有限,不及片刻,一批一批的衙兵再次殺紅了眼,拼命似的往階上沖,終究是在大門口搶下了一片立足之地。
這次他們學聰明了,大半人圍殺蕭硯,其餘人隻是去抓劉仁恭。
隻要抓住後者,這幾人就沒機會鬧出亂子。
屆時城門一關,若一百人殺不了此人。
那就一千人、一萬人!
軍陣之下,堆也能将這厮堆死!
幹他娘!
那軍将也有些發狠了,不住的調派人力往裏沖,隻恨未将蕭硯亂刀砍死。
人堆中,蕭硯雙手長刀飛舞,隻覺到處都是寒光向他劈來。但他依舊毫無動色,于刀鋒上附着了罡氣,每次撞擊之下,必定是對面刀裂人死。
鮮血迸濺而出,這次他沒機會去避,一身道袍漸被血迹染紅。
但無人注意,他原本一黑一藍的眸子,已漸漸轉爲了墨色。
整個眼眶之中,唯有黑霧缭繞。
長廊下,劉仁恭躲無可躲,大哭着準備束手就擒。
幾個不良人心急如焚,拼着重傷的風險,也要去救下蕭硯。
因在他們的視線中,後者已全然被人群圍堆住,甚而已連整個身影都看不見了。
……
耳中,厮殺聲漫天傾軋而來。
蕭硯的視線裏,似看見了一片血海,其中血浪波濤不止,一趟一趟沖擊岸側。
同時,一股洶湧、澎湃,卻更能稱得上是殘暴的癫狂殺意,緩緩自他心下湧出。
漸成不可遏制之勢。
【警告!警告!】
【望宿主盡快調節自身平衡,以避免陷入走火入魔狀态……】
【警告無效,平衡正在被破壞中】
【10%…30%…45%…49%…】
【注意,宿主已至臨界值】
……
“乖徒兒,殺了他們。”
“人間,自有你我成聖。”
晦暗的蠱惑聲慢慢在腦中響起,似有一隻血手,替他舉起了屠刀。
蕭硯的神色,便開始逐漸猙獰起來。
他不由沙啞低語:“殺……”
人堆中,一名衙兵赤紅着眼,壯着膽近前,揮刀劈下。
但這一次,卻出乎意料,全無什麽阻擋。
長刀暢通無阻,直劈而下。
這衙兵欣喜若狂,已壓抑不住心下的激色,放聲大吼。
“誅賊子者!幽州……”
但旋即,一道金屬碰撞聲猝然響起。
所有人俱是一愣。
那柄直取首級的刀鋒,于無數雙眼睛的注視下,在距離目标半寸之際,生生止住了。
刀鋒之下,一隻彌漫着黑氣的手掌,輕輕握住了利刃。
下一刻,碎裂聲一片一片響起。
衙兵的臉上,瞬間滲出了冷汗來。
他驚懼不已,就欲脫手,但手掌卻好似全然粘在了刀柄之上,想丢都丢不了。
“邪魔,他是邪……”
一片一片的碎刃霎時倒轉,驟然湧入了衙兵因恐懼而張起的嘴中。
黑氣彌散,一隻手撥開了不斷口湧鮮血的臉。
一雙血紅的眸子,便緩緩顯了出來。
但旋即,這雙眸子又忽地一閃,于原地憑空消失,下一刻,又詭異的出現在人堆之後。
外間,不知人群爲何停止厮殺的軍将眉頭一皺。
不過他方才已聽清了那句“殺賊子者……”
想到這裏,他便大步上前。
但馬上,軍将的瞳孔就霎時猛縮。
一隻血淋淋的手掌探出來,拍了拍他的臉。
“這一次,殺個夠。”
…………
海東青發出鷹唳聲,卻于高空不斷盤旋,遲遲不敢下落。
地面之下,似有大恐怖存在。
節度使府中,幾個不良人愕然立在原地,愣愣不敢自語。
劉仁恭早已暈了。
唯有須發灰白的老道跪在大堂中間,正不斷磕頭,失魂落魄的喃喃自語。
“九天應元雷聲普化天尊……”
悶雷的馬蹄聲自長街上席卷而來。
“軍使,俺王彥章來遲……”
“了。”
數百騎本還殺氣騰騰,此時皆是紛紛猛勒缰繩,頓時背脊生寒。
王彥章嗓子發緊,将聲音憋了回去,甚而不敢大喘氣。
于他們的視線中。
整個節度使府内外,階前階下,到處都是屍骸,到處都是噴射狀的血迹。滿地都是血肉狼藉,汩汩的彙成血河,雜着雨水從淌在長街中。
寬敞的府門外,一座屍山已堆疊而起。
其間或是斷刃,或是破裂的甲胄,或是殘破的屍骸。
汩汩的血河,便是由此發源。
屍山上,一人影随意而坐。
一柄滿是污血的唐刀插在他身側,猶自散發着殺氣。
時間幾乎在這一瞬間凝固住,王彥章緊着嗓子,小聲喚出聲。
“軍使?”
無數屍體間,蕭硯聞言擡頭,緩緩睜開了一雙鬼氣森森的眸子。
數百騎座下的戰馬紛紛不自禁的倒退,發出難掩的嘶鳴聲。
好在,那對眸子不多時就慢慢恢複平靜。
雖然還顯鬼霧缭繞,但已無初時那般吓人。
“擒劉仁恭。”
蕭硯持刀起身,褪去盡是鮮血的道袍。
“入營。”
——————
幽州,西城。
通向城門的街道中,幾騎急急馳過。
李小喜由人簇擁在中間,隻是不斷抽着馬鞭。
“該死!該死!”
他不住大罵,道:“城中絕對有内鬼,梁軍怎的偏偏就能知曉本将要從南門出?!”
“統軍,咱們爲何還要出城?梁騎固然已殺入城内,但城中尚有内城,何不退守?”
“蠢貨,明知城裏有叛徒,你是嫌本将死的不夠快嗎?”
李小喜沉着臉,緊緊攥着手中的虎符,道:“再說了,城中才有幾個守軍?眼下唯有盡快掌管定霸都,本将才可翻盤!”
幾騎不敢反駁,唯有死死跟随着。
但即在此時,街兩旁忽有踏瓦聲響起。
李小喜大驚,想也不想,一把扯過一親兵,擋在了身前。
下一刻,一柄狹長的刀瞬間透穿了這親兵的胸口。
險之又險下,李小喜借着慣力,瞬間将仍還慘叫的親兵向旁丢出。
繼而,一道人影落地,攔在了他們身前。
幾騎大驚失色,皆是猛地一拉缰繩。
“汝是何人!?”
但馬上,眼見這人不陰不陽,臉上還化着形同人妖的妝容,李小喜便勃然大怒。
“管他是誰,殺過去!”
幾騎不敢違令,紛紛提馬而去。
不過還未待他們沖撞過去,李小喜已撥轉馬頭,直沖城門而去。
後面,姬如雪從房頂間探出身影,略略蹙眉。
李小喜很快憑借身份讓城門守軍打開了城門,遁離而去。
且同時,重重的守軍從城牆上沖下來,向他們圍過來。
“哎喲,這小子真怕死。”
上官雲阙幾招收拾掉幾個騎卒,拾起自己的“上官雲阙刀”,催促道:“走吧,不跟他們糾纏。”
姬如雪猶豫了下,閃身退去。
……
略有些刺骨的夜風随着馬速加快,拍打在了李小喜的臉上。
馬蹄飛揚,踏過了地面濕漉漉的泥土。
視線裏,一座碩大的營盤已橫貫而起。
其間,火把林立,濃濃透露出一股子彪悍之氣。
快了。
隻需要一刻鍾……
不,半刻鍾!
李小喜緊緊攥着虎符,在幾個城門守軍的簇擁下,眼中隻是看着前方,急急奔馳。
但旋即,一道箭矢射來,駭然貫穿了他的後背。
他嗆出一口血,拼着最後一絲氣力,不可置信的回頭。
其後,數百騎緩緩馳來,不緊不慢中,無數盔纓在風中上下起伏。
一面大旗,于風中獵獵舞動。
正前方,蕭硯一臉漠然,将長弓向一旁遞去。
王彥章滿臉敬畏,欠身接過。
長夜下,号角聲響起。
“迎,幽州節度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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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