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這位姐姐,是你的娘子嗎

第101章 這位姐姐,是你的娘子嗎

春日已過,時值三月。

在這草長莺飛的時節中,日出已是極早,還未至卯初,破曉就已經劃開長夜,映出了天邊的一抹魚肚白。

一月前的那一則不良人入梁的消息,早已淹沒在市井之内。此時此刻在這民戶數十萬、富麗繁華的汴梁都城當中,已新有一陣風卷起,至今猶自未曾平息,反而愈演愈烈。

街旁酒肆,早已有說書人醒木拍堂,道起了這清晨的第一道喧嚣。

“今日,老朽再來說說,近日這一盛傳于江湖之中的——”

“胭脂評。”

堂下的酒客不多,但不過是僅限于那些有錢開席的食客。

一些個腳夫挑夫趁着市集還未開,漕道也未開閘,此時一群群圍坐在臨街的欄邊,裹着或薄或破的春衣,擺出了各自舒适的姿勢,已開始叫嚷着評定誰才是真正的胭脂評魁首。

他們當中還交雜着不少天南地北的破事,各個捧一碗最次的早茶,卻也熱鬧的緊。

有花錢的酒客不滿的皺了皺眉,卻又因不想因此分神聽岔了說書人的講評,遂隻得忍耐下來。

“胭脂評,乃洛陽安樂閣起榜,列盡天下絕色,以供世人評說。”說書人押了一口茶,中氣十足的繼續出聲:“傳聞,該榜的撰榜人便是那已入朝爲官的不良人蕭硯,其麾下之前唐不良人,足迹曾遍布中原塞外,覽盡無數美人兒,故才有了這一供各位看官評鑒的名榜呐。”

“而今,這胭脂評上,僅有一榜尾由世人所知,便就是被那撰榜人譽爲‘聲甲天下之聲’,以‘一枝紅豔露凝香,可憐春風不度’作評的關中歌姬,花魁魚幼姝。”

“月前,此女因一曲‘水調歌頭’,俘獲賞錢十數萬貫,一夜驚西都。縱使是當今均王殿下,亦對其歎爲仙人。不過,據老朽所知,這作詞之人,似乎也是那不良人蕭硯,不由讓人揣測,其中或有幾分内幕?”

“……”

酒肆紛紛嚷嚷,前來的客、後至的人,興緻卻是已被拔到極高。

眼見旭日升,有甚者幹脆舍了頭一批的貨,賴着不舍得離去。

二樓。

熹微的晨光從窗紙間透了進來。

蕭硯持了一杯溫茶,任憑陽光映在他的臉上,顯出了一張和煦的面容來。

他一襲青衫,犀帶束腰,頭戴一烏紗幞頭,身上也沒什麽裝飾,但坐在那裏偏偏就有一股潇灑風流、落落大方的味道。倒也是這酒肆中不常有小娘子來,若不然,少不得會有一番街前捉婿的笑談來。

姬如雪就坐在他對側,耳尖微微束着,卻是一字不落的聽全了樓下的說書。但她這會已沒有了旁的什麽酸意,反而倒有些許莫名的情緒。

若細說起來,應當是甜吧……

那首已名動汴梁的“水調歌頭”,可不就是對面這人寫給她的?

她側着臉,不想讓自己的心緒顯露出來,但從側面看去,便可看到她的睫毛很長,臉龐雖還是清冷,但少女的目中卻是溫柔如水。

桌邊,尚還有兩道身影。

魚幼姝佩了面紗,低聲道:“如這般的說書先生,整個汴梁中,已收買安排了百餘人。隻要是酒肆、食店,處處皆有,便是勾欄青樓,也未曾落下。”

段成天叼着一根牙簽,補充道:“依你的吩咐,沒動用朱友貞的路子,以慢慢撇清你與他的關系。”

“效果如何?”

“理應是不錯的。”段成天習慣性的撓着後腦勺,道:“假母特意請的畫師,小魚的畫像一傳出去,曲巷裏就已有粗制的仿造品流了出來,口傳的很厲害。畢竟是新奇玩意兒,人人都圖一個新鮮。”

“既如此,安樂閣的開業事宜即可開始準備了。”

蕭硯笑道:“我已讓假母在大相國寺左近盤了一座宅院,那裏地段極好,南面臨着汴河,向北便是宮城,到處都是滿當當的人,不怕沒有生意。幼娘,過不了許久,又需你露露臉了。”

“妾身唯聽校尉使喚。”魚幼姝的臉掩在面紗後,卻依能看見一抹笑意。

“今後莫要再喚校尉,”蕭硯擺了擺手,道:“我現今官身爲正七品的左千牛衛長史,以後該要熟悉以官名相稱。”

一旁,姬如雪暗暗輕哼。

她終究有些因那聲“幼娘”而吃味,不過現已習慣了許多。

蕭硯身邊的莺莺燕燕層出不窮,好似他有一些旁人沒有的魅力,偏能招引到這些女子下意識湊到他身邊去。

她雖有些不想承認,但事實上,她也是如此……

“我有什麽安排?”段成天插話道:“來這汴梁半個月了,真是閑的無事做,不如容我在這裏開個豆腐攤子?”

蕭硯笑眯了眼,道:“老段,伱别急。你、和你家那小徒弟,我有大用。”

“小北這個年紀,也有安排?”

段成天顯得有些吃驚。

“靜等便是。”蕭硯安撫了下,而後沉吟道:“過不了許久,我該要去河北了,屆時這裏的運轉,就交予你。”

這已是提早就計劃好了的事,段成天沒有異議,隻是唯有些擔心,駱小北那小子不過七八歲,出江湖的時間是不是過早了些?

想到此處,他便稍有些發愁起來。

看來,是時候加強駱小北的訓練了。

蕭硯并不知他在想什麽,此時便淡笑着詢問道:“你們還有沒有什麽疑惑的?”

“有。”

魚幼姝輕聲道:“安樂閣即将開業,長史所言的炒菜,卻還未具體做出來。是不是該要提前做準備?不然,屆時聲名不顯,長史何以推出那‘外賣’服務?”

“放心,我已準備好了。”蕭硯摩挲着手掌,笑道:“後面,會有人替我宣傳。”

——————

蕭硯所居的地方,是位于南熏門邊的一座小院,還是租的。

這世道,處處皆是戰火,旁的地方或許是千裏無雞鳴之景,但在這承平了十數年的汴梁,百姓卻已聚集了有幾十萬之衆。

汴梁又非洛陽、長安那般大的都城,街巷狹窄了許多,縱使是達官顯貴,現在也難再尋地方安置出一片大的宅邸來。

不過,蕭硯若是真想正兒八經的住進那種豪門府邸,不說自己買,單隻是走朱友貞以及朱漢賓的門路,甚至可以在城外尋一處阡陌連雲的莊園給他。

但,他現在是一個孤臣。

一個前唐不良人,僥幸從玄冥教的絞殺中存活下來,雖是經朱友貞引入梁廷,但他一定要刻意與朱友貞劃分界限。

他隻有在朝中沒有奧援,沒有後台,隻憑一份獻策之功入朝爲官,才不會受朱溫猜忌,而被逐漸重用。

相較于那些戰功累累、于朝野中已有不少威望的舊臣而言。他這種未立寸功,卻又有顯得有幾分本事的孤臣,反而才得朱溫賞識、信任。

……

入了院門,便見一信鴿不知何時已停留在院中的石桌上,正歪着腦袋打量着二人。

姬如雪上前,取下了信鴿足上的信筒。

“兩位聖姬已經如你的願,去各地鋪建商道了。”她将信紙揉碎,道:“數百匹良馬,也已送至曹州,由你手下那位喚作‘付暗’的人接收。”

“此事我已知曉。”蕭硯步入庭院,用手梳理着信鴿頭頂的絨毛,提醒道:“你記得傳信給妙成天,她還需要代我管理一陣子安樂閣。魚幼姝畢竟經驗不足,還不足以上道。”

“很急麽?”

姬如雪如此詢問道,卻已邁步回屋取出了筆墨。

“早做準備,不是壞事。”

蕭硯坐在桌旁,看着少女埋頭在信紙上細細寫下字迹,便不由輕笑。

“辛苦了,還得留你在我這兒當個信使。”

姬如雪輕輕拂起耳尖的碎發,抿着唇卻不作聲。

但她又在起身前白了他一眼,捧着信鴿兀自去喂食。

蕭硯便不禁淡笑。

三月的天,春意盎然。

院中植有槐樹,樹梢間雖并無花朵,這會卻似有花香彌漫。

不過靜谧的時刻沒有未持多久,一陣叩門聲忽地響起。

姬如雪蹲在鳥籠邊,回過了頭,便要起身。

蕭硯向她壓了壓手,過去拉開了院門。

門外,一極顯精煉的半大孩童腳踩布鞋,衣袖高挽,一臉嚴肅的侯着。

他一見來人,腦中便響起了師傅的話。

“天暗星高過七尺、相貌堂堂,年不過二十的模樣,有些顯瘦,你一眼便能認出。記着,莫喚校尉,要稱他爲長史……”

念及此處,他便極其正色的抱拳行禮。

“長史。”

“你是駱小北?”

駱小北驚喜擡頭,不敢相信蕭硯竟知道他的名字。

但隻是一瞬,他又故作嚴肅的闆着臉,如大人般一絲不苟道:“正是小北,長史要的鐵鍋,師傅已鑄好了!”

蕭硯不禁莞爾,請他入内。

“你且等一會,我收拾些東西,随你去取鍋。”

駱小北早已央求着段成天講過不良人的故事,于他眼中,他的師傅已是極爲嚴肅厲害,而眼前這天暗星,連師傅都要聽他安排,更是了不得的人物。

蕭硯邀他入宅,他已是激動萬分,偏偏還要愈加嚴肅,跟在後面,做出高手的模樣。

“雪兒,你前兩日幫我洗的那身官袍,放在哪裏的?”

“我去給你拿。”

姬如雪從鳥籠邊起身,馬尾随着動作輕輕搖晃,苗條卻又不顯柔弱的身段于陽光下盡顯青春氣息。

不過她面龐清冷,邁步入了房中,甚而好似都沒瞥見駱小北在院子裏。

後者已然呆愣住了。

他再維持不住那副嚴肅的神色,結結巴巴的出聲:“長、長史,這位姐姐是、是你的娘子嗎……”

桌邊,蕭硯被茶水嗆住,幹咳了幾聲。

适才從房中出來的姬如雪腳步一僵,而後鎮靜的走了出來,大大方方的将包好的淺綠色官袍遞給了蕭硯。

“莫把你那膏油濺到上面了,不好洗。”

…………

宮城,寝殿。

朱溫喘着粗氣,疲倦的從榻上下來。

有宮娥極爲習慣的上前,替他擦汗。

“滾開。”

朱溫臉上的橫肉一晃,瞪着虎目道:“朕還不累!”

後方,傳來了一道慵懶的聲音,“陛下,還要來玩嗎?”

“且等等,朕還有國事未處理。”朱溫卻是闆着臉開始穿衣,喚着外面的宦官:“楊師厚可已侯着?”

“禀陛下,楊太保半個時辰前,就已入宮了。”

朱溫滿意點頭,肚子卻霎時有些鼓鳴起來,“罷了,先讓楊師厚随朕一同用午膳吧。”

外邊的宦官便應聲而去。

後邊的榻上人影晃動,一個狐媚的婦人直起身來,“陛下要帶奴家一同用膳嗎?”

“朕與楊師厚有軍機商議,汝一介婦人,跟着作甚!”

朱溫冷着臉,就要離去。

後面那婦人不滿的皺眉,卻是掩藏的極好。

不過即在此時,外間又有一個宦官恭聲禀報:“陛下,左千牛衛長史蕭硯,請求入宮觐見。”

朱溫沉着臉,拉開殿門,卻見這宦官是一随時在身旁侍候的一名小黃門,不過其似乎是這兩年才伴在身側的,他還不怎麽記得名字,隻記得似乎姓丁?

但他懶得多想,随口叱罵道:“他一介小小長史,真以爲有了什麽獻計之功,就能随時見朕嗎?河北的破事急什麽,讓他滾回去侯着!”

丁昭溥聞言幹笑,低聲道:“蕭長史此次不爲河北之事,其自稱要爲陛下獻一珍馐……”

“珍馐?什麽珍馐朕沒吃過?”

“蕭長史說,其喚爲‘炒菜’。”

朱溫聞言冷笑,“朕在軍營之中,又不是沒有吃過這等粗鄙之物,有甚好吃的?”

“蕭長史說其願以前程作保,陛下一定會喜愛這一菜肴。”

朱溫虎目微眯,終于有些感興趣。

“準他入宮。”

後方,那狐媚婦人也披着薄衫湊過來,撒着嬌道:“貞娘也想嘗嘗這個什麽珍馐的味道……”

事已至此,朱溫已淡了商議軍事的念頭,遂應允道:“召楊師厚一并入宮,一同嘗嘗這什麽炒菜的味道。”

丁昭溥聞言松了口氣,躬身而下。

……

片刻後,朱溫在偏殿中見到了蕭硯,以及被一宦官捧着的鐵鍋。

前者稍有些新奇的神色,卻多還是不屑。

鐵鍋之物,在軍中實則算是常見,因此物耐造,于行軍中容易保存,常被用做烹饪。

一旁,身形高大的楊師厚身着紫色官袍,隻是一言不發。

張貞娘極顯魅惑的坐在朱溫身側,她實則對這什麽鐵鍋、炒菜并不感興趣,她雖被冥帝獻給朱溫,但亦是冥帝在宮中最強的耳目,此次眼見朱溫要與楊師厚議事,尋個機會也要跟來。

她本還有些慵懶,此時看見身着淺綠色官袍、頭戴幞頭的蕭硯躬身而入,雙眸就是微微一亮。

眼前這青年,面目英挺,臉廓分明,端的上是一等一的俊俏郎君。單是與他不經意的對上一眼,就不由得心肝兒一顫。

“陛下,這小郎子,也會做菜?”張貞娘不敢多看,便咯咯發笑。

“待他去膳房。”朱溫沉着臉。

饒是如此,待蕭硯退去,宮娥門已一盤盤的遞來各種蒸、煮、烤而制的菜肴,以供殿内三人品嘗。

不多時,丁昭溥彎腰入殿,輕聲道:“殿下,炒菜做好了。”

朱溫不鹹不淡的應了一聲。

須臾,兩碟閃着油光的菜肴被端了進來。

殿内三人,下意識嗅了嗅鼻子。

朱溫臉色微變。

有宮娥上前,替他試菜,亦是極顯震驚。

“快取來,供陛下嘗嘗。”張貞娘嬌笑着喚道。

朱溫瞥了眼侯在門口,一臉恭敬的蕭硯,執起筷子,夾菜入口,絡腮胡動了動,卻是細細的咀嚼了兩下。

下一刻,一道重重拍桌的聲音響起。

“重賞!”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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