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宴漸至巅峰,老鸨喜滋滋的來彙報了幾次,短短一個多時辰,于安樂閣中的流水已超萬貫。
蕭硯隻是淡笑,他并不在意錢财的得失,隻在意安樂閣在今夜過後,名氣會增長多少。會在這洛陽乃至關中的地界,造成多大的影響力,而這,才是他的目的。
樓梯處有不良人把守,尋常人輕易不得上來。
雅間之中,本還對這故作神秘的宴會不怎麽感興趣的姬如雪,這會已瞪着眼睛走了出來,而後站在蕭硯身後,攥着手指,并不掩飾自己眸中的驚歎之意。
後面,妙成天與玄淨天兩姐妹互相對視,亦是有些驚詫。
她們之前得知蕭硯這一想法後,還想着替他參考參考,卻被蕭硯笑着婉拒了,本還認爲這宴會應是什麽司空見慣的場景,現下一看,卻是大大超出了她們的預期所想。
沒想到這蕭郎,在這方面的想法居然也能如此天馬行空,甚而可稱得上是業界大拿。
難不成,世間真有如此天賦異禀的人?
妙成天若有所思,有些明白蕭硯的身邊爲何能聚齊那般多的美人了。
這時,有一不良人趨步行來,而後拱手低聲:“校尉,老段那邊,遇見了天巧星。”
“我方才已注意到了。”蕭硯想了想,道:“請他上來。”
“到這裏嗎?會不會太引人注意……”
“無妨,我現在不需要遮遮掩掩。”
那不良人依令而去,妙成天遂附耳對着姬如雪低語了一番。
後者幹咳了下,而後抿着唇,有些繃着的上前,站在了蕭硯身側。
她偏着頭,盯住了他的側臉。
蕭硯果然發笑,而後詢問:“有話想問?”
姬如雪沉吟了下,繼而低聲詢問:“這些時日,你将我們姐妹留在這裏,卻一直未曾說明你爲何要投梁……如今歧國将受戰火侵襲,我們恐怕沒有時間再在這裏耗下去。”
“這麽說來,你們是欲回去了?”蕭硯眼中含笑,盯着她的眼睛。
“從立場來看,伱已經是我們的敵人。”
姬如雪小臉清冷,故意顯出些了距離感,道:“爲了岐王,以及歧國的百萬百姓,我們不敢冒險。”
不遠處,妙成天聽見這番話,已是走了過來,微微行了萬福禮:“妾身幾人皆是清楚蕭郎的爲人,還望蕭郎能夠以實情告之……”
伴在她旁邊的玄淨天則是下意識繃緊了神經,眸光在兩面一掃。
她雖然亦與蕭硯有些交情,但而今後者在她們的認知裏已然複雜化。換句話說,她無法判斷,蕭硯會不會對她們出手……
“還請兩位聖姬見諒,蕭某自有計量,還容在下稍稍藏拙一二,至于……”蕭硯淡然一笑,看向姬如雪,道:“起碼在現今,以及以後的許久,我與歧國都應是盟友關系。”
“蕭郎的意思是?”
“暗樁還需繼續鋪設下去,便如計劃那般,開馬行、設糧莊。這,也是我與你們歧國合作的基礎。”
妙成天微微蹙眉,“恕妾身多嘴,蕭郎投效大梁,便是爲了讓這條計劃能夠安穩的在中原運營?”
蕭硯當即應道:“聖姬可以這般理解,且需要相信,在不久的将來,我,便是諸位在中原……最堅實的保護傘。”
二女瞬間愕然。
姬如雪卻是有些斂眉,不着痕迹的瞥了他一眼,沉默不語。
妙成天則是懇切的一欠身,道:“是妾身自以爲是了,妄自揣測蕭郎目的,實乃不識大體。蕭郎肯爲此事盡心如此,真令妾身這些歧國之人汗顔……”
一旁的玄淨天亦是有些尴尬,不由對自己方才的小人之心感到羞愧。
人家爲了能讓歧國的情報鋪設順利,甚至不惜背負罵名入梁效命,自己怎能如此懷疑人家?
蕭硯一臉坦然,平靜道:“我不過與岐王一般,皆爲唐臣而已。”
二女聞言過後,還未咂摸出這句話的含義,向後樓的樓梯口,幾道身影已疾步而來。
幾人遂轉身望去。
來人是段成天與梁知,二人中間被押着一人。前者這會有些不好意思的模樣,不住的用胖手撓着腦袋。
被押着的人自然便是上官雲阙了,他被繩子綁了個結結實實,塗抹了煙熏妝的面容有些潦草,還在不斷的低聲勸着段成天,“老段,你可莫要走上這不歸路!我呀,我真是上官啊!我也真的是奉大帥的命令,來……”
“天巧星莫要多言了。”梁知則是臉不紅氣不喘,他單手擒着上官雲阙,絲毫沒覺得有什麽不妥,闆着臉道:“你若要怪,大可怪在我老梁的頭上。”
“哎喲,你這個木頭腦袋。”上官雲阙懊悔不已,自己怎的偏偏撞上了這麽兩個一根筋的人。
但此時,他也知好言難勸該死的鬼,索性不辯解了,面上挂着冷笑,向那欄邊的幾人迅速一掃。
這會,由于他的出現,已有數位不良人大步過來,隐隐将圍欄遮擋住,唯恐下面的人看清了這裏的動靜。而三女一男的組合,也讓他極容易辨出誰才是正主。
他冷哼一聲,因雙臂被綁住,故擡不出蘭花指,隻能自以爲極其高冷的擡起下巴,向其望去。
那小子,身條看起來倒是闆正,高高瘦瘦的,穿着一身闌衫竟顯得有些健碩,頗有些風流倜傥的味道。
啧啧啧,這小臉,端的上是個美男子……
上官雲阙正想着,忽地臉色一變,而後暗暗呸了兩聲:“拐了拐了,這小子可是賣國賊!”
對面,蕭硯亦在打量着上官雲阙。
其與他映像裏的形象大差不差,腹前系着一圈白紗,袒露着肋骨分明的胸口,一臉濃妝襯得他有些不男不女。不過,他看他的眼神怎麽怪怪的?
不過,蕭硯的注意力卻馬上被上官雲阙身上的繩索吸引去了,遂不再細想。
“你們兩個,把天巧星綁着作甚?”他不由苦笑的上前,歉意的拱手一禮:“在下久聞天巧星的大名,今日之事,實在得罪。”
“聽見沒有,還不把我放開!”上官雲阙聞言,瞬間驚喜交加,而後不住的扭着身後的手指,示意道:“我說了都是誤會嘛,大家和和氣氣的,一起回去面見大帥,豈不美哉?”
蕭硯的笑意不變,道:“不過既然綁都綁了,天巧星就且先委屈片刻,如何?”
一邊本還闆着臉想要替上官雲阙解開繩索的梁知瞬間一頓,而後咂了咂嘴,一聲不吭。
段成天稍顯爲難,而後别過身,目光飄忽不定。
“老段,你……”
上官雲阙急了,而後向着蕭硯湊近了幾分,苦着臉低聲求道:“成成成,你想多久見大帥,咱們就多久回去,怎麽樣?這麽多人看着,你就先把我放開嘛……”
同時,他的目光還在不遠處的幾女身上掃過,羞憤道:“還讓幾個娘們盯着,我真是不想活了!”
蕭硯哈哈一笑,親自伸手替他解開後綁的繩子,而後再次歉意出聲:“情況特殊,多謝天巧星諒解。”
“哼。”
上官雲阙冷哼一聲,卻見周遭的一衆不良人已識趣離去,臉色便緩和了許多。
唯獨姬如雪三女神色還有些古怪。
蕭硯折過身,向她們擠了擠眼睛,而後做了幾個手勢。
妙成天二女是見多識廣的人,當即欠身一禮,端正了态度。
姬如雪卻是有些暗暗皺眉,她實在不理解,爲何蕭硯身邊總能湊齊一些稀奇古怪的人。但這也不是最主要的原因,而是她總感覺那個娘炮似乎天生有些與她不合一般,好似莫名有些性格相克。
她将古怪的想法按住,而後随妙成天兩人回了雅間。
這邊,上官雲阙終于能夠再次捏起蘭花指,他一邊斜視着梁知,一邊暗哼着揉起被繩子勒疼的手腕。
好在,他已試探出了蕭硯的态度。
後者若是真的想要投效梁廷,必然也不會在乎他這一藏兵谷信使的身份。畢竟這一介小年輕,怎能知道大帥的厲害呢?
他哼哼唧唧的,白了眼一旁的段成天,“老段,你我多年的老交情,今兒可就吹了!”
段成天撓着後腦勺,隻是憨笑。
“切。”
上官雲阙轉頭掃視着這層閣樓,才發覺這已是整座安樂閣視線最好的地方,可以俯瞰整個大堂與二樓的所有動靜。
旁邊,幾個不良人擡來了幾張胡凳,分列在兩邊。
蕭硯随意選了一張,坐了下去。
“天巧星此來,大帥是如何下的令?”
“都已經落在你手裏了,什麽命令還重要麽……”上官雲阙哀愁的長歎一聲,繼而苦着臉道:“莫叫什麽天巧星了,難聽死了。叫我上官就好,妄我還說什麽前輩呢,居然被你一個晚輩這般戲耍。”
蕭硯輕聲一笑。
這看起來好似是上官雲阙藏不住話,但偏偏是其全然不在意方才那些芥蒂,向他以示親近的表現。
“上官兄是豁達人,還望不要怪罪段大哥與梁大哥,他們二位也是受了我的蠱惑而已。”蕭硯道:“在下亦會遵守承諾,屆時必會跟着上官兄回去面見大帥。”
上官雲阙撇了撇嘴,捏着蘭花指道:“能不豁達嗎?我可真怕稍不答應,就被丢到茅房裏熏他個三天三夜……”
縱使是梁知,此時也闆不住臉了,幹聲一笑。
見氣氛已然活躍,上官雲阙眼珠子一轉,稍有些擺譜道:“大帥的命令,便是帶你回去。我猜呐,起初的原因,還是因爲你們在洛陽鬧得動靜太大,大帥想要見見你。不過現在麽……”
他壓低了些聲音,同時指着周遭的一切,“你個人投效朱溫,誰也管不了你。但你偏偏要挂一個不良人的身份,這不是敗壞我不良人的名聲嗎?大帥那裏恐怕說不過去。還有,你在這搞的什麽東西?安樂閣怎麽就成了你的産業?”
“這些東西,上官兄今後會慢慢知曉。”
“這哪成呢!”上官雲阙急道:“你入梁效命,總得解釋一下吧?若不然,我拼着翻臉,也要去搬一些救兵來,捉你回去!”
同時,他還不住看着一旁的段成天兩人,神色也嚴肅起來,“這可不是戲耍之言,你們二人應能知道,大帥若是動怒,天下間無人能承受得起。”
段成天聞言猶豫,梁知也有些思索起來。
對面,蕭硯沉吟了下,道:“無需爲難他們,我給上官兄透露個底吧。”
“速速說來。”
“此去,爲之借刀殺人。”
上官雲阙愣了愣,“殺誰?”
“第一個,河北劉守光。”蕭硯用手指敲着膝蓋,雙眸虛掩起來,“而後,河東李克用、淮南楊渥、蜀地王建……”
他的聲音很慢,語句很長,一個個名字流出,卻讓上官雲阙的背脊遍生雞皮疙瘩。
一旁,段成天與梁知雙手環胸,皆是肅然。
上官雲阙結結巴巴,“你、你借誰的刀?”
“朱溫。”蕭硯坦然道:“這柄刀,最是鋒利。不過,放心,他這柄刀握不長的。”
“等等,容我緩緩。”
上官雲阙揉着額頭,感覺意識有些混沌了。他記憶不斷閃動,似覺自己好像在哪裏見到過這些熟悉的名字。
突然,他靈光乍現。
是大帥的房中……
袁天罡的書架上,常年挂有一長串名單。
宋文通、李鴉兒……
太多了,卻又和蕭硯所說的名字格外契合。
他悚然一驚,蘭花指都不捏了,小心翼翼詢問:“你是想?”
“光複,大唐。”
蕭硯起身,低眸俯視着他,伸出手:“上官兄,想加入嗎。”
“這這這……”
上官雲阙結結巴巴,腦子裏一片混亂。
但即在此刻,一道爆竹聲忽地炸響,令他心肝一顫。
而後,整座安樂閣亮如白晝的燭燈瞬時齊齊熄滅,大堂間原本還稍顯安靜的一衆貴客先是一驚,繼而馬上嘈雜起來。
不過須臾,一抹亮色緩緩映出。
所有人傻然望去,卻見是樓閣之間,一輪明月高懸。
乍然,極有韻律的琴瑟聲緩緩奏起。
繼而,一縷彩練飄動,所有人便見一道倩影自黑暗中盈盈飛出,在月色中,翩翩長裙輕輕搖晃,其人似若仙子。
雅間内,姬如雪眨着亮閃閃的美目,擡目看去。
她們白日裏已打算離去,蕭硯挽留她時說過一句話。
“夜裏的宴會,希望你能去看看。有首詞,送給你。”
月色之下。
長裙飄飄、比仙子更像仙子的魚幼姝伴着琴瑟聲,輕聲緩唱。
“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
倏然,姬如雪的眸光一怔。
整座安樂閣,皆已開始因魚幼姝沸騰起來。
她的目光,卻隻聚焦在那一人身上。
淡泊的亮色中,他身姿筆挺,似是心有所感,面挂溫和的笑意,向她望來。
耳畔,歌聲還在回響。
“轉朱閣,低绮戶,照無眠。”
“不應有恨,何事長向别時圓?”
“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
“但願人長久,千裏共婵娟……”
少女的眸中,便緩緩噙出了些許水霧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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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