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微風漸起,小池當中,睡蓮開始随波逐流。荷葉之上,随着夜霧漸濃,緩緩凝聚出了一層水珠,在細滑的葉面翻滾,最終垂落于水面。
最後,勁風拂過,層層荷葉間,睡蓮有些輕顫起來,連帶着其下的池水,亦不斷掀起漣漪。
許久許久,直到天色将白。
勁風終止,降臣潔白無暇的額間滲出了細汗,沾了幾縷粉紅發絲,卻是怎麽也撥不開。她微喘着氣,隻覺臉頰滾燙,眼角似有水珠滑出,但已分不清是汗還是淚。
亦輕輕起伏的胸口前,人影動了動,卻是俊朗的少年已直起身,而後用略有些粗糙的手指,在她的柳腰上輕輕梭巡,似在辨認紋在那裏的兩圈咒語。
降臣滾燙的嬌軀不由微顫,因異樣的觸感而緊咬銀牙,将指甲上塗染了粉紅蔻丹的手掌擡起,推了推他。
蕭硯自知有些失禮,用毛毯将她白的反光、裸露在外間的肌膚蓋住,而後頗爲神清氣爽的下了床榻。
他俯身拾着地上的衣衫,一邊坦然出聲。
“屍祖既已如願,我們可就兩不相……”
下一刻,他就覺後腰處被人猛地踹了一腳。
榻上,降臣用毛毯裹住胸口,咬着牙惱火道:“本姑娘說的是雙修,懂不懂什麽是雙修?”
蕭硯穩住身形,回首看去,卻見眼前這美豔嬌媚的女子桃花眼輕蹙,雖已無夜裏那般秋波流轉的模樣,卻還是桃腮粉臉,别有一番勾人之意。
他遂罪過的瞥開目光,不被她的美色所誘惑,道:“蕭某未曾修煉過此類功法。”
“不會找我學!?”
降臣真是想一口将他咬死,雖說昨夜确是自己先撩撥的,但也是存了逗弄一番、吓一吓眼前這少年郎的心思。
真是有沒有搞錯!
她銀牙都要咬碎了。
所以,蕭硯也是看着她,目光清明,渾身正氣。
他雖沒說話,降臣卻也好似看懂了他的意思:若不是你先在那拉拉扯扯,怎會造成如此局面?
她便懊惱的扶着額頭。
“去去去。”
蕭硯鄭重其事的穿戴好衣衫,出了房門。
…………
這方小院亦同屬于安樂閣名下,是獨立在魚幼姝那庭院之外的。
蕭硯隻覺一夜而過,氣息都好似平穩了許多,清爽的站在院中,能看見天邊已卷出一抹魚肚白,抹抹光亮由遠及近,緩緩灑下。
他舒暢的呼出一口氣,體内自動運轉着‘三分歸元氣’以及‘九幽玄天神功’,但幾個周天後,他便略略皺了皺眉。
他的境界微微增長了些許。
但與之對應的,便是他丹田終的純陽以及極陰内力亦消散了幾分,似是被人徑直抽走了。
而丹田之中,原本相對平衡的陰陽兩面,卻頗有些開始互相融合的趨勢,不過,微乎其微。更多的,依還是呈互沖之态。
他愕然片刻。
……
刻鍾後,蕭硯用過早飯,便打算回去尋降臣探讨一下這個問題。
但這次回到院中,他才發現降臣已消失不見了。
這次是貨真價實的不告而别。
在夜裏被浸濕的被褥已不知何時化成了灰燼,桌上隻留有一張紙條。
“姓蕭的,沒有本屍祖,看你怎麽辦!”
蕭硯持着紙條啞然失笑,而後将之焚去。
這件事上,并不用劃分誰才是虧的那方,兩人不過都是各懷心思,互相利用罷了。
降臣那般在這一世間幾乎沒什麽敵手的人物,也不會閑的與他來談情說愛。
何況,蕭硯也沒有這個閑心。
……
洛陽,洛河以北。
皇城,皇城司。
衙署中,崔钰虛眯着狹長的三角眼,捋動着嘴邊的胡須,身上的官威氣頗濃。
堂下,幾個金吾衛軍校互而對視,卻都是一言不發。
如今,冥帝已随朱溫回返汴梁,唯有一直在朝堂上形同透明人的均王朱友貞,以及充作監督的鬼王留在了洛陽,徹查之前洛陽皇城動亂一事。
正在這一期間,素有“酷吏”之稱的崔钰便被朱友貞與鬼王以“善刑”之名,借到了這洛陽來。
官廨中格外沉默,直到氣氛凝重到似要讓人喘不過氣來後,崔钰才不鹹不淡的出聲詢問道:“據知情人線索,那日李司徒被挾持,皇城生亂,而暴動的亂軍中,有你們的身影?”
有人頂不住壓力,躬身道:“崔府君,我們都未曾進過皇城啊……”
而後,另外兩人也争先恐後出聲。
“對啊,我們不過是被那晉人借李司徒的名義迷惑了,加入了‘亂軍’之中……,不過我們雖一時未曾看清真相,卻也隻是在皇城之外遊蕩,待朱漢賓朱軍使領人勤王時,我們也是第一時間加入了勤王大軍,其後更是随軍追敵,不曾觸犯過陛下天威啊。”
“是啊、是啊。”
“肅靜。”
崔钰冷笑一聲,道:“本府說伱們闖入皇城了嗎?”
“這……”三人面面相觑,不知其意。
“本府尋你們三人上堂,正是因你們一直在皇城之外。”崔钰眼珠微動,掃視着他們,道:“本府隻問一個問題,當時,朱漢賓率軍平亂、追敵,你們三人可與其有過多的接觸?”
三個軍将愣然了下,而後有一人道:“當日,朱軍使确與派了一親信我們接觸過,言我們參與清君側,就已被冥帝不容,不過今後隻要與朱軍使交好,他可保我們……”
崔钰冷哼一聲,已有些明悟。
洛陽動亂之前,他尚還在汴梁,但就在動亂的前幾日,那号稱“成聖閻君”的劉成便找到他,以被蕭硯截獲的那封書信爲威脅,令他給朱漢賓授權,得以讓朱漢賓能夠在動亂當夜,調動玄冥教洛陽分舵的人手平亂。
這些時日,他已瞧出了些許端倪。
那劉成當時在曹州,就與朱漢賓眉來眼去,動機不純。且那日他向朱友貞寫的書信被蕭硯奪走後,馬上就被其用作要挾,充作朱漢賓于朱溫跟前顯聖的手段之一。
由此客觀,這一切皆是朱漢賓搞出的鬼!
崔钰遂自以爲明察秋毫的冷笑一聲,暗道還是他輕看了朱漢賓那厮,其居能同時籠絡一介閻君以及那位比他還強上些許的中天位高手。
看來朱漢賓所圖真是不小。
堂下,三個軍将面面相看,而後有人硬着頭皮道:“崔府君,我等就知曉這些,你看我們是不是……”
“慌什麽?”崔钰拾起一旁的茶杯,緩緩吹了吹茶氣,道:“你等與朱漢賓不清不白,就想如此被本府輕易放過嗎?”
三人愕然,而後互而對視,齊齊抱拳。
“我等今後必唯冥帝馬首是瞻!”
“好覺悟,”崔钰不斷發笑,道:“就是對象搞錯了。”
說完,他不待三人反應過來,已向後面出聲喚道:“鍾馗,出來吧。”
三個軍将驚詫不已,放眼望去,卻見一身材嬌小的少女負手踱步而出。
她頭戴暗紅飛翅紗帽,身着修身紅衣,一雙紅瞳中盡是淩厲,頗有不苟言笑的幹練氣質。
崔钰哈哈一笑,爲三人引薦道:“這位女使,爲均王近侍統領,亦是玄冥教府君之一,鍾馗。”
幾人面露驚疑。
他們素來以爲崔钰是冥帝的人,現在被當頭一棒,竟才得知其居然聽命于均王朱友貞?
但不待他們消化,那少女已不苟言笑的出聲。
她嗓音清脆,卻是冷冷的。
“汝等皆爲一廂指揮使,在金吾衛當中或有幾分能量。但爾等之前加入亂軍,便已惡了冥帝,朱漢賓保不了你們,唯有投靠均王,尚有前程可言。均王現今不宜出面,但本使,即可代替他。汝等好生思慮之,到底是跟着誰,才能長久……”
幾人再次面面相觑。
眼前這少女,人看起來頗顯嬌小,形如蘿莉的模樣,一身氣勢卻格外淩厲。且她說的話雖然聽起來是好好商量的樣子,但那語氣,分明是有種誰不識好歹,誰就沒機會走出這衙署的意思。
堂上,崔钰隻是淡定的喝着茶,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
果然,三人馬上服軟。
“願爲均王效命。”
那紅衣蘿莉依還是一臉冷峻的模樣,向他們一人扔去一個小令牌,“從此之後,你們仍然可與朱漢賓親近,但其的一應事宜,以及金吾衛、禁軍中的動向,皆要禀之與本使。”
幾人有些揣揣,道:“那我等是不是應見見均王……”
“你等表現好,本使自會令你等面見殿下。且……”紅衣蘿莉斜睨着他們,道:“勸你們莫要有旁的心思,本使與崔钰和你們坦言相告,就不怕你等洩密,若讓本使察覺到什麽風聲草動,汝等恐怕都想不到會怎麽死。”
似是她的語氣過于嚣張,又是一副嬌小蘿莉的樣子,三個軍校畢竟都還是血性武夫,心下便都有些惱火,當下卻也不敢發作,隻能拱着手,敷衍道:“皆聽女使的……”
那蘿莉暗紅粗短的小眉毛下,紅瞳雙眼倏的微眯。
而後,幾道形如透明的銀絲忽地自她雙掌間騰卷出現,而後,瞬間繃緊。
“呲、呲、呲。”
三人還未反應過來,肩上已是一陣劇痛。
繼而,那銀絲似有神智一般,瞬将将他們一一纏住。
幾人驚慌失措,皆是慌忙的亂動掙紮,卻不料那銀絲竟纏的更緊,瞬将他們身上勒出了幾道血痕。
“女使,這是何故!?”他們瞪着眼睛,嚷聲道。
那蘿莉卻隻是闆着臉,而後打了個響指,三人身上的銀絲愈加勒的更緊,使他們全然不敢再動。
“這東西,被本使喚作‘冥水絲’,隻需本使一個念頭,汝等馬上就能四分五裂,屍體都拼不完整。這還是本使的手段之一,你等,可明白了?”
三人已疼的往地面跪去,紛紛哀求道:“明白了、明白了,我們再也不敢輕視女使了……”
蘿莉再次打了個響指,那冥水絲便忽地自動松落,而後收回在她掌中。
“好好長個記性,滾下去。記住,爲均王辦事,今後可不止一廂指揮使這麽點前程。”
三人難耐疼痛,皆是一瘸一拐的退出了這衙署。
堂上,崔钰好好看了場表演,此時揪着嘴邊胡須,目光卻是在這蘿莉微翹的小臀上停留了片刻,眼中閃過些許邪光,而後在其轉過身之前,迅速閃開,笑道:“鍾小葵,你現在可信本府之言?确是朱漢賓那厮起的鬼主意,若不然,本府何至于能讓他平白撿個漏?”
形如蘿莉,面如少女的鍾小葵仍隻是不苟言笑,闆着臉道:“本使會如實禀之殿下,你大可放心。”
崔钰撫着美須,道:“那均王,是想對付朱漢賓?”
“不,殿下欲先拉攏他。”
鍾小葵一臉嚴肅,道:“若如你所言,搶走那封信的人真是朱漢賓的人,我們就需先穩住朱漢賓。若讓冥帝知曉了你與殿下的關系,不但是你,殿下恐都會頗爲麻煩。”
“區區一介朱漢賓,有什麽合作的價值?依本府看,均王就該尋機會除掉他,再與鬼王親近親近,尚還能與冥帝抗衡一二……”
崔钰把玩着茶杯,目光在鍾小葵的身上極爲隐蔽的貪婪一掃,歎道:“如今的大梁,恐怕無人知曉冥帝實際掌控有多大的權柄。縱使陛下如此厭他,但冥帝執掌玄冥教一日,權勢即遠遠蓋過均王。”
鍾小葵卻已冷冰冰的折身向外走去。
“多說無益,你做好殿下安排的事即可。拉攏朱漢賓,更符合殿下當下的利益。”
她的速度很快,不消片刻,已沒了人影。
崔钰獨自坐在堂中,目光卻循着她消失的方向看了許久。
半晌後,他才冷哼一聲。
“臭婊子,故作清高,真當本府不知你與與均王的關系?若非如此,本府豈能踞于你一介女人下面?”
“且等着,本府,早晚好好玩弄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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鍾小葵出了皇城司,趨馬向朱友貞位于洛陽的王府趕去。
不同于冥帝與鬼王,朱友貞因在練武一途并無多大天賦,至如今,也不過中星位的實力,故并未參與玄冥教的建立與掌管。
但有一點,卻能讓朱友貞更受朱溫寵愛。
因他的生母是朱溫的正妻,現被追封爲“賢妃”的張氏。故他雖然性格乖戾,能力不如鬼王,武功也比不上冥帝,卻也多受朱溫寵信,在朝中雖并無多大實權,但惹的事隻要沒沖破天,幾不能受到朱溫責罰。
但如今其忽地開始掌管皇城司,便瞬被冥帝視作了威脅。
鍾小葵小眉緊鎖,向着北城裏坊趨馬而去。
她雖名爲朱友貞的近衛統領,但實則早年加入玄冥教時,就已被鬼王收納爲親信,亦是由鬼王的安排,她才成爲了朱友貞的近侍統領,充作監視的作用。
方才崔钰所言之讓朱友貞與鬼王親近,若在以往,她會趁勢答應。
但這兩年,她已發現如今在朝中頗受朱溫器重的鬼王并非真身,故已在暗地裏尋找了許久的鬼王真身,可惜都隻是無果。
真正的鬼王功力不俗,可稱天下一流。能将其更換成傀儡的人,她思來想去,唯有冥帝。
這也是她不時撺掇朱友貞對付冥帝的原因,爲的就是能夠有朝一日尋到鬼王的下落。
她心中思忖,短細的小眉毛已盡數蹙在一起。
但須臾,她好似發現了身後有一道寒意傳來。
“籲。”
她猛地一扯缰繩,冷臉向身後一掃。
長街兩側,行人熙熙攘攘。
但她的觀察力卻極爲敏銳,隻是方才那麽一瞬,已見清了有一道鬥笠消失在了街角。
“雕蟲小技。”
她冷哼一聲,卻已有了主意,揮退了身後的幾名扈從,獨自向着偏僻小巷而去。
不消片刻,那鬥笠人影果然緊随而來。
待入了小巷,鍾小葵便下了馬背,拍着坐騎,将它留在了原處,自己則繼續向裏轉去。
小巷四通八達,尋常人幾能被瞬間繞暈。
刻鍾之後,鍾小葵嘴角上揚,身形陡然一閃,腳尖在牆上輕盈一點,就已躍過高牆,向來路飛去。
“小賊,且讓本使看看汝是哪方小鬼!”
她口中嬌叱,指尖冥水絲飛卷,瞬将石牆劈出數道裂痕。
但她紅瞳猛縮,隻見巷間,唯有一鬥笠落在地面,寂靜無比。
“那個誰。”
後方,平靜的聲音傳來。
鍾小葵眼有淩厲,指尖銀絲晃動,已盡數向身後飛刺而去。
乍然,金屬碰撞聲刺耳響起。
她十指猛顫,被瞬間傳來的慣力震了一震。
再擡眼,便見一臉配青銅面具的馬尾男子單手持刀,身形颀長,站在巷尾,頗有俯視之感。
于他腳邊,數段被斬裂的冥水絲微微扭動,卻已回不到鍾小葵的手中。
“噌。”
他橫刀入鞘,雙手環在胸前,下巴挑了挑。
“我們兩個,誰看起來更像小鬼?”
“好膽!”
鍾小葵闆着臉,似覺受到了莫大的侮辱,指尖銀絲飛卷,不斷向其纏繞而去。
佩戴着青銅面具的男子卻避也不避,單掌猛然提起,而後虛空一攝,掌中便有滾滾黑霧霎時缭繞,進而猝然拍出。
“滋滋……”
向他飛卷而去的冥水絲似是在空中頓了那麽一刹,而後如水遇見烈火,瞬間氣化消散。
鍾小葵下意識一怔,“九幽玄天神功……!?”
但還未待她再有反應,那人影已驟然而至,繼而,一手鉗住了她的咽喉。
“小鬼,帶我去見見朱友貞。”
“我要與他,好好談一談。”
…………
巷中,鍾小葵的幾名扈從闖了進來。
“統領,沒尋到什麽小鬼啊……”
衆人茫然張望。
“咦?統領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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