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南道,兖州。
作爲古九州之一,兖州素有“軍事重鎮、齊魯咽喉”之稱。朱溫稱帝後,依設泰甯軍節度使,治瑕丘,鎮兖州。
這日,十二月初一,大集。
許久未見的日光鑽雲而出,使得于集市上來往的商販百姓都身感暖意,尚還在上午,空氣中已彌漫有悠閑氣息。
由于是末月的第一場大集,加之連綿的雪日讓人煩悶了許久,今日集市上明顯熱鬧許多。各類攤鋪應有盡有,喧嚣聲不止。
人流中,一紮着小辮的女童拉着年過五十的老年漢子,對各處攤販上的物品流連忘返。
末了,小女孩便拽着老人的手,祈求道:“阿翁,買一個年糕嘛……”
老翁身上背着背筐,裏内裝有一壺新釀的酒,以及鹽醋等物件。
旁人能從這些所購物品的數量判斷出來,這爺孫倆的家境該爲殷實。
老翁摸着女童的頭哈哈一笑,掏錢給她買了下來。
繼而,爺孫二人再次随着人流湧動,待到城隍廟門口,老翁便道:“小囡囡,和阿翁去燒一柱香好不好?”
“怎麽每次趕集都要去……”
“這是當然,多燒幾柱香,保佑我家囡囡快快長大。”
老翁笑呵呵的,牽着幼童走了進去。
廟内,香客并不算少,老翁取了三炷香,排在人群隊伍後。他擡起頭,目光掃過神像後方的石壁。
壁上,此時多了一道數十年都未見到的細小圖案。
老翁愣了片刻後,收回目光。末了,他眯着眼睛,恭恭敬敬的将貢香插在神像前的爐子裏。
做完這些之後,他再次牽着女童,樂呵呵的走了出去。
許久後,不知在這集市待了多少年的乞丐杵着木棍,一瘸一拐走了進來。
這一日,因是大集,來上香的行人絡繹不絕。
……
回到家中,老翁放開女童,笑眯眯的看着她去尋娘親玩耍。
許久後,他收回目光,面色平靜的進了自己的卧房。
亦恰從外間回來的兒子聽見動靜,尋了過來。
“爹,你忙活什麽呢?”
老翁不答,從床下拖出了一寬長竹箱。
他拍了拍其上的灰塵,靜靜的看了箱子許久。
兒子微微色變,愣在了原地。
老翁掀開箱子,露出了其内的一柄斜長唐刀。刀旁邊,則是一套墨藍色衣甲,以及一頂形似鐵制的雨笠。
“爹,我們家眼下這日子……”
兒子快步過去,悲鳴的跪在了老翁身旁,道:“眼下這日子,您舍得嗎?”
老翁沒答,神色卻已坦然。他将竹箱背在身上,向外走出去,道:“養好我孫女,若能回來,我還教她習武。”
兒子淚涕并流,回過頭,老翁已沒了身影。
……
兖州任城,山野密林一山寨内。
正堂中,一壯碩青年手持三柱竹立香,向貢桌上的靈位恭敬而拜,口中同時念念有詞。
“父親,自荊州老家輾轉至此,您等了三十年,便落寞了三十年。這一次,我終于替您等到了。”
他擡起頭,正顯朝氣的臉龐盡是肅穆之色。
将香插進香爐後,他擡起手,拿起了供在牌位後的唐刀。
拇指推出刀柄,一抹寒光便映在他的眸中。
“兒劉成,此去定爲您光耀門楣!”
————
夜裏,兖州遠郊。
一座早已殘破的建築内,忽的傳來了腳步聲。
白日裏尚還腿瘸的乞丐此時已化成正常,但依然髒亂的頭發卻絲毫未變,唯有充做拐杖的木棍,此時換成了一柄唐刀。
步入裏内,他便驚奇的笑道:“喲,本以爲我來的夠早,不曾想各位比我還快。”
木柱邊,半躺着的老翁将蓋在臉上的雨笠拿下,道:“後生,老夫可沒見過你。”
伴着他的聲音落下,房梁上,牆角陰影裏,早已坍塌半邊的大座後邊,皆有數道高矮不一的人影探出來。
乞丐将他們一掃而過,從懷中掏出一枚銅制小牌,笑呵呵道:“三十年過去,自然物是人非了。”
繼而,他将令牌展示出,嗓音也瞬時轉爲正色。
“兖州第九代不良人付暗,見過諸位!”
外邊,正有一道壯碩人影匆匆趕來,見此情形,便也同時從懷中摸出同樣的令牌,肅聲道:“兖州第九代不良人劉成,承家父劉……”
“那位後生,老夫認識你。”
裏邊,老翁已起了身,眯着眼道:“伱父是山南道的人?”
劉成愣了愣,繼而憨笑着撓了撓後腦勺,應道:“正是,家父是于光啓三年帶着我自山南荊州遷來兖州的。”
“我與你父親多年前見過,彼時你正年幼吧……”
老翁的話中帶着滄桑感,時過境遷,許多舊日同僚卻早已離世了……
所有人皆是唏噓,這次時隔數十年彙聚,大多數面孔已爲二三十歲的青年,似老翁這般的,卻是不多了。
不多時,待大部分人聚齊,衆人亦互相簡單互通姓名過後,便開始商議這次時隔多年發布的任務。
老翁履曆最爲豐富,自然充做暫時的領導者。
他站在堂上坍塌半邊的舵主位旁邊,掃了眼下方的人群。
雖殿内并未掌燈,但此時粗略看去,應也有近兩百人了。
清了清嗓子,他自袖中摸出了一條紙張,道:“這封信報,想必各縣聯絡處都能發現有吧?”
“正是。”
“那好,校尉傳來消息,他人現身處曹州。”老翁頓了頓,同時拱手向西方遙遙一舉,道:“諸位應也知道,我大唐天子亦在曹州。但校尉近日掌握一擇密報,逆賊朱溫欲将天子遷至宋州,且就在這兩日,将要秘密轉移,校尉召集我等,便是要肅清朱逆,救出天子!”
下方,許多人都是看見不良人圖案後第一時間趕來的,這一命令還僅有幾人知曉。老翁此言一處,衆人皆是振奮。
“大帥這是将要複出了嗎?”
“我不良人蟄伏三十年,終能重振大唐威名,肅清逆賊,複玄宗故事了!”
殿内嘈雜聲起,那形同乞丐的付暗卻大聲道:“此事,總舵知道嗎?”
所有人俱是一愣。
老翁擺了擺手,道:“事态緊急,校尉恐不能及時上報總舵。”
付暗皺了皺眉,詢問道:“可誰能證明這是校尉的意思?”
“屆時,見不良旗便知真假。”
老翁沉吟了下,道:“此等聯絡法素來皆爲機密,且就算他人知曉,也不知我們兖州的聚合點在此處。若怕中計,老夫可先行一步,去驗證不良旗。”
在邊上的劉成急道:“哪能讓老前輩一人去?”
付暗皺了皺眉,繼而遂點頭,贊成道:“不良旗素來唯有校尉掌握,便是其死,也會托給他人,應出不了差錯。”
老翁點了點頭,看向衆人。
“我不良人,向來隻一個原則。大帥高于帥令,帥令大于不良旗,眼下,總舵甚遠,大帥不知其迹,便首要服從不良旗。可有異議?”
“沒有!”
老翁大爲滿意,繼而代校尉施令,将所有人分爲四路,化整爲零,潛入曹州轄境。
末了,他已生皺紋的臉上此時卻極爲亢奮。
他緊握刀柄,肅聲道:
“一天是不良人——”
下方,所有人壓低嗓音,齊聲铿锵回應。
“一輩子,都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