砀山雖在叫法上多以“縣”爲稱呼,但終究是輝州治所,且又是朱溫故裏,在規模上已是不俗。
騾車從近郊漸至砀山時,差不多已至傍晚。夕色也漸漸消散,但遠遠的,就能看見一個城郭的輪廓出現在平原之内,橫絕東西,縱貫南北。
此時官府早已閉衙,老農遂徑直領着二人進了他家的宅子。
夜裏是老農妻子盛情款待的粟米幹飯及點點臘肉,再配以鹹菜,便讓蕭硯與少女吃了個飽。
飯畢泡腳洗漱後,老農将他兒子卧房裏的土炕燒好,帶兩人入内休息。
畢竟是隆冬時節,歇了一天的風雪在此時又嗚嗚的吹了起來,好在這屋子看起來雖簡陋,住在其中卻甚是暖和。
少女有些局促,但表面上依然隻是清冷的故作鎮定。
沒辦法,這普通人家的宅子,也隻有兩間卧房。
若不怕人生疑,姬如雪倒可以去柴屋裏待上一宿,但此時卻沒有什麽選擇的餘地。
現下,這屋裏土炕隻有一個,被褥也隻有一床。
傍晚那會既然認下了是小夫妻的事實,便由不得人家如此安排。
姬如雪壓低了聲音,向對面的蕭硯一字一句的強調道:“我-不-要-和-你-睡-一-起。”
從醉音樓出來後,這蕭硯就一貫表現得很強勢,但她卻并不服他。
這小子不但利用人,還出爾反爾,仗勢欺人。且今天一口氣讓她追了上百裏,早就令她氣得牙癢癢了。
“那你睡地上。”
蕭硯本犯不着和她在這争,但猶自開玩笑道:“而且你若實在忍受不了,可以去外面蓋着雪睡。”
“呵,在地上睡又如何!”
姬如雪輕哼一聲,卻有些爲難該如何打地鋪。
“行了,伱睡炕上吧。”
蕭硯轉身過去,靠坐在土炕的牆角邊,雙手解開了身上的絮衣。
少女本還在詫異他的大方,此時卻被驚的向後警惕一退:“你做什麽?”
蕭硯瞥了她一眼,沒理她,繼而将内衫及汗衫一并掀起,把胸口的繃帶一圈一圈的解下。最裏一層,卻能借着火光看見有鮮血滲出來。
姬如雪冷着臉,心中卻暗暗驚詫。
蕭硯的傷勢本已好了不少,如此看來,應是傷口裂開了些許。
她冷笑一聲,手卻從懷中摸出了一個小瓶,繼而沖蕭硯冷哼道:“這是特制金瘡藥,拿去抹上。”
“用不着。”
蕭硯騰出一隻手,從袖中取了一株草藥來,将之用内力碾碎後,盡數塗在了傷口上。
末了,他又将紗布重新纏上。繼而雙手環胸,就欲閉眼睡覺。
姬如雪咬了咬牙,便兀自爬上土炕,蓋着被子。
但片刻後,她又略顯愧疚的從炕上坐起來,生硬道:“這床可以睡兩個人,若不然,你來睡,我在下面歇息也不礙事。”
“我還不至于和一個小姑娘争,你隻管安心睡便是。”
“可……”
“行了,歇息吧,你也不用怕我。你那二兩肉,我還不甚有興趣。”
“凍死你才好!”
姬如雪大怒,再也不堅持,蒙頭便躺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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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聽見雞鳴聲起,姬如雪便猛然驚醒過來。
她回過頭,看見蕭硯還靠在牆上眯着眼。
少女遂松了口氣。
好在,武夫自身是能夠禦寒的。
外間,已早早的傳來響動聲,姬如雪的聽覺異常靈敏,能聽出是老人在準備早食的聲音。
她便立馬從土炕下來,忍不住喚着蕭硯道:“快醒醒,快醒醒。”
“何事?”
“我們該去報官了。”
“?”
蕭硯疑惑不解,但聽見外間的響動後,遂明白了過來。
國朝的百姓,素來隻講究兩餐,午時一食,傍晚一餐,且一般都是稀的。
這戶人家,看起來便不像富裕的莊戶。
沒想到這少女居有這般細膩心思,他便道:“無礙,後面補償給他們就行。”
“你身上又無錢。”
“你們素來都這般正經嗎?”蕭硯樂了,詢問着:“依照你們幻音坊的情報,這玄冥教該是如何分布的?”
姬如雪有些疑惑,回道:“你不是不良人麽,這些也不知?”
“這組織已解散了三十年,我還沒機會正式了解過。”
“姑且信你。”少女上下掃視了他一眼,道:“依玄冥教建制,設冥帝、鬼王二位,一同統攝玄冥教,分别由朱溫次子朱友珪與養子朱友文分任,其下有孟婆一人,判官二人,府君數位。再往下,則是各州設一分舵,且除各分舵負責人外,還有東西南北中五位閻君分五處坐鎮。”
她想了想,道:“在傳聞中,還有黑白無常二人,隻供孟婆驅使。而至于其下的無數教衆,我們多以‘陰兵’亦或‘鬼卒’稱呼。”
姬如雪給出的信息很是清晰明了,蕭硯一思過後,便出聲詢問:“也就是說,在這輝州,便也有一玄冥教分舵。”
“正是。”
姬如雪輕輕點頭,卻忽然恍悟過來,驚訝道:“你是想……”
“沒錯。”蕭硯将之應下,同時用靴尖在地上畫了一副草圖,道:“你我此時回曹州,便是瞎子摸魚,極容易正中梁人陷阱,可若得了玄冥教的一手信息,便有了主動權。屆時,我擇機取不良旗,你也能重回那醉音樓。”
姬如雪默不作聲,但她看似在思考這個計劃,卻是明白爲何昨日蕭硯願意表明與她是一路人。
但此時,她卻再次不得不與他合作。
心下念此,她便問道:“我該如何做?”
“簡單,按照你掌握的信息,先找出玄冥教的分舵。”
“……”
兩人就此事商量了一會,外間也傳來了老農來喚他們的聲音。
于是,又是一番熱水洗漱過後,便吃上了早飯。
“小郎子勿怪,老朽家境如此,比不得你們大戶人家,隻能以如此粗茶淡飯招待二位了。”
“該我們道謝才是。”蕭硯捧着陶碗誠懇道:“若無老丈收留,我們夜宿雪地也無妨,可若被官差當作細作押走,才是麻煩。”
老農揪着胡子,應道:“确實該早日報官才是,若晚些了,恐怕不能及時與家人團聚。”
“自是如此。”
“可惜老朽那兒因差事去了兖州,不然他在官府還有些人脈……”
“無礙,此事我與家妻自能辦成,便不勞煩老丈了。得收留已是大恩,唯恐因此事牽連到老丈。”
“怎會牽連……”
直到最後,老農也沒有拗過二人,遂隻能看着他們出了門,消失在雪地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