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城腳行的宅子後院,王一與遠道而來的左若童在後院的石桌上坐着,一旁則是端着泡好的茶水,托着茶盤,輕移蓮步,朝着他們走過來的小姑娘。
低着頭,一雙眼睛又時不時偷瞄着泰然處之的左若童。
“少東家,仙人,茶···”
茶盤放下,話語細如蚊呐,那般小女兒姿态是讓王一聽着隻想搖頭哂笑,左若童這一把年紀了,此時也覺得有些尴尬,赤着的雙腳在鵝卵石鋪的地面上隐隐有所動作。
“好啦,找個地方躲起來跟其他人慢慢看,哪有站在兩個大男人面前這樣看的。”
被王一捅破心中想法,小姑娘也是用托盤捂臉,快步跑開。但也跟王一說的那樣,在遠處與其他夥伴紮堆,眼睛朝着左若童這位大盈仙人瞄着,一旁的夥伴還在那時不時問着近距離看左若童是個什麽感覺。
“左門長,還請見諒。”
“無妨,這些我已習慣。”
這話說的,被大老爺們看跟被一堆情窦初開年紀的小姑娘看是一回事嗎?但看着眼前左若童在常态逆生二重下的模樣,王一也得感慨一句,啧,三一門該說不說,門中弟子個個在顔值方面都是中上的,這出門在外就是與人交手了,這一看模樣,在不自報家門的前提下外人都會下意識覺得三一門這邊才是正義的一方。
雖然自己也隻是個中人之姿的模樣,但跟左門長比起來,差的還是有一大段距離。
“知曉我爲何來京吧。”
“知曉,百密一疏,确實沒想到會搞出這麽大的動靜。”
面對左若童的反問,王一也是無奈,因爲當他通過磁場雷達看到左若童身旁還有劉謂這家夥在時,就大概猜到了原因。但他确實沒想到隻是通過自己閉關這個借口,左門長能想到這麽多,哪怕是自己讓江湖小棧當時管事的黎叔辦事,也不應該能聯想的這麽明白才對。
“還記得當初我們在三一門地界内那個小鎮裏的對話嗎。”
“記得。”
“我當時問你,你爲何确定你所做的事就一定是對的,伱當時給我的回答是我知道。”
“是的,但知道自己做的事是對的跟會不會承擔因果不沖突。”
“原因呢?”
“還是不能說。”
見王一搖頭,左若童也從懷裏拿出似沖從龍虎山靠張靜清占蔔得來的四字批語。映着千年變局的四字批語一放在桌上,王一在看到時也确實出現了一瞬的氣息紊亂,就這一瞬,也讓左若童明白了過來。
擡手一拍,這印着四字批語的布條化作粉末飄散,拼都拼不回來的那種。
“這四字批語,是我讓似沖連夜趕往龍虎山,請天師起卦占蔔的。龍虎山的蔔算一道雖不及武侯奇門,術字門,但若是隻蔔算國運,倒也夠用。據似沖的來信,天師壓根沒算到國運,因爲在内景當中,關于國運一塊纏繞了太多因果,按照天師當時的說法,就是把天下所有精通蔔算的術士都算上,也無法沖破。他就取了個巧,不算國運,算形勢,結果就得到這四個字,僅僅是這四個字,就讓天師幾乎元氣大傷。”
王一剛想開口,左若童也對其擺手。
“未傷根本,隻是需要十天半個月的調息才能慢慢恢複。你也别覺得愧疚,我在去信中說了你見到金光上人,跟他算了龍虎山的因果,若沒有這件事,讓天師這般耗費修爲的蔔算,不隻是你,連三一門都欠龍虎山一個大因果。但你遇金光上人,讓他去重新悟自己的道,也算是幫龍虎山盤算了因果,算是你自己幫了自己一把。但确實沒想到,連天師耗費修爲才得到模糊不清的批語,你卻知曉個中曲折,你啊,真是讓我看不懂。”
王一剛才的反應騙不了左若童,或者說,因爲王一這個反應,左若童更明白王一這次閉關真是爲了迎接那随時可能降下的因果反噬。
“左門長,我沒想到您對我這麽上心,甚至還把龍虎山都牽扯了進來,但我的回答還是跟當年一樣,不能說。”
“我明白,我也不會問。但我既然來了就沒打算現在就走,至少得等你這一關過了才行。”
“左門長,何必呢。”
“就像你說的那樣,擔因果。我當年傳你逆生三重,私心多于公心,無非就是想試試他山之石可以攻玉這條路,你天賦之高,讓我覺得或許你能幫我找到證道三重的契機,你我之間,無師徒之名,師徒之實,若是以傳你逆生三重這點來算,你也傳了瑾兒和慕玄這兩孩子屬于鬼手王的倒轉八方,甚至還有進階,修你這門功法的空間,我雖對逆生抱有信心,但我也能看出你這門功法隻在逆生之上。
就這點來看,你已經還了我傳功之恩,甚至猶有過之。之後,你在這一年有餘的時間裏,又在閉關之前讓劉謂少掌櫃送來你所悟的三門逆生三重護道手段,每一門手段在我看來,隻要修到高深處不比龍虎山的五雷正法差,隻是易學難精罷了。若你現在是三一門的門人,從你悟出這三門護道手段開始,你就是繼我之後的三一門門長,三一門供奉的祖師牌位前還得多你一個,傳功之恩已還,提點之情已有,又送來三門護道手段,這樣能夠讓三一門繼續延續下去的恩情,我若高高挂起,那還是我左若童嗎?”
左若童一字一句的說着,卻讓王一找不到一個反駁的理由,這些在他看來或許沒那麽重要的事情,在左若童眼裏已比天大。
“左門長,您說的在理,是我想當然了,隻是這一關隻能我自己過。若您真要這般與我掰扯,那就請您莫要做多餘之事,讓我自己過這一關,過了皆大歡喜,若是不成,還請左門長憐惜自身,庇護我這宅子裏這些人一二,再将我托付之物送到需要它的人手裏。”
“不急,一切都等你沒有過這一關再說,我且問你,你知道這一關具體的到來時間嗎。”
“四月,就是第一道關卡。”
“第一道?”
“是的,第一道。”
左若童聽着有點頭皮發麻,别人修行都是盡可能避開因果反噬這個要命的生死關,你倒好,上趕着往前湊?現在年輕人是真不要命啊?
王一也有話說的啊,自己前面主動接觸或者間接解除搞出這麽大的因果都沒事,那就繼續加大力度嘛,秉持就是一個死了不虧,活着血賺的原則。
“既如此,我就在你這爲你護法,一直到四月結束。”
“何必如此呢,左門長。”
“既然來了,知你緣由,總得見個始終我才安心。”
“明白了,那接下來這段日子就拜托左門長幫忙處理下我這邊的事務了。”
“應盡之事。”
王一與左若童之間這個談話小插曲就這麽過去,左若童也算是在四城腳行這裏小住一段時間。而左若童這位大盈仙人專門往京城跑一趟這種事,瞞不過京城裏的一些有心人,無論是京城的異人流派,還是使館界那邊的,尤其是日本大使館的。
畢竟在他們的計劃裏,中華異人圈那幾個有頭有臉的大門派,都是有一份還算具體的情報。
像三一門這種玄門,而且修的還是那種在外人,在自己門人看來都能通天的玄功,左若童的駐顔有術更是在中華異人圈裏家喻戶曉。這樣一位一代宗師進京,哪怕他們知道沒啥談成的可能性,也不會吝啬走這一趟,畢竟誰都有僥幸心理,萬一呢是吧。
而對于這些自稱爲晚輩上門的日本異人,左若童隻對梁挺明知故問了一句,‘當時王一是怎麽做的?’
然後就在這基礎上收斂了一下,将王一送來的三門護道手段中,最好入門的畫地爲牢拿出來,直接在四城腳行的宅子外隔了一面無形牆壁。而且憑借自身在逆生三重上的造詣,他的控制遠比王一要強。
至少對于王一而言,他那畫地爲牢手段一出,很難分辨敵我,在混戰中可能一個不小心就把隊友跟對手一塊關在畫地爲牢的無形牢籠裏。但對于左若童而言,就不會有這方面的問題,那道無形牆壁隻擋這些提着禮物想要上門拜訪的日本異人,但對于其他人的進出卻沒有絲毫影響。
隻是就在人家碰了一鼻子灰準備提着禮物走時,這幫日本異人提來的禮物又被留下了。
以左若童的操守自然做不出這種事,這是在房間裏閉關的王一看到這幫日本異人給左若童送孝敬的時候,給左若童傳音說的。
“這樣做會不會不太好?會讓他們覺得我确實有所求?”
“嗨,沒事,這手段也不是隻有左門長您會啊,我也會啊。到時候我這一關要是過了,您老人家揮一揮衣袖,不帶走一片雲彩悄然離京,我再亮個相,說這都是我的障眼法,你們都被我騙了不就行了。這幫家夥純純欺軟怕硬,您老人家他們會覺得君子欺之以方,拿這件事惡心您,但目标變成我,他們隻會晚上在被窩裏咬牙切齒,白天撞見我還得對我露出個死了爹媽的笑臉,而且這些孝敬本來就是他們欠我們的,現在取之于民,用之于民便是了,您老人家不要有太多心理負擔。”
聽着王一那混不吝的話語,左若童隻是思索了片刻,然後就學着京城那位張大帥那般,糖衣留下,炮彈自個帶走。
而在這樣的時間裏,民國十六年的三月過去了。
如所有人想的那樣,北伐軍僅用了一個月不到的時間,在上海灘,應天這兩座城市内部工人武裝遊行,示威的配合下,再加上自身的外部攻勢如潮,很快就在三月下旬攻占了上海灘和應天兩座大城市,北伐軍的政府也順勢遷到了應天,後面隻要北伐一成,估摸着應天這座六朝古都又要再添上一個朝代的标簽了。
駐守聯防這兩座城市以及一連串防守區的北洋直系孫大帥,奉系京城張大帥本家那位狗肉将軍張宗昌面對北伐軍這樣的攻勢,也隻能倉皇逃竄,将這兩座大都市拱手讓給北伐軍。
到了這裏,有心人仔細算了下北伐的時間起始,北伐軍的攻勢從去年,也就是民國十五年五月拉開序幕,七月誓師正式開始,到今年民國十六年的三月,一年不到的時間,摧枯拉朽,将勢力從最開始的珠江流域一路推進到長江流域。這麽一算,他們心裏也是暗暗咋舌,這北伐軍怎麽打的比順風仗還離譜,合着北洋一系全都是中看不中用的玩意啊。
局勢明朗到這個地步,那原本支持北洋一系的列強自然也就有了心思。
你們打内戰不要緊,誰輸誰赢也不要緊,但我們的在華利益可不能受到損失啊。既然北洋這一系的都可以談合作,沒道理你們北伐軍這些人就不能談合作嘛,我們還就不信你們個個都是聖人。
整個三月,明面上的北伐形勢一片大好,暗地裏卻是各種勾心鬥角,蠅營狗苟。
王一這個四城腳行,自己的身份到底是個江湖人,不可能接觸到這些掩藏在曆史中的小動作,隻能憑借着後來人的眼界和曆史知識,知道這個三月可不平靜,無論是對于京城這位張大帥,還是對于南邊已經攻占上海灘和應天府兩座城市的北伐軍。
尤其是那個光頭,這老壞種現在可是憋着壞,磨着刀,就等個合适的理由,合适的借口就準備發難了。
房間裏,王一盤算着日子,三月即将過去,那個血腥的四月即将到來,爲了讓這個四月少染上些血色,他已經做了很多。
那位在上海灘遇見的李強,絕對是當時在上海灘組織裏的中堅人物,他已經給他透露了消息,以那位的聰明才智,應該能察覺到此時藏在上海灘平靜局勢之下的滿滿惡意。
而另一手,就是那個被自己展現過手段的上海灘大亨杜老闆了,當時自己确實可殺他,但就像自己給他的忠告那樣,你這個青幫頭子杜老闆,本質上就是個黑社會,是個夜壺,你沒了,人家再換一個就完事了,畢竟光頭要的隻是個能聽話辦事的,是不是你不重要。
他也知道人家不一定能聽進去自己的忠告,本身就不是一路人,他也不可能寄希望于這位能夠幡然醒悟,那太天真了,所以明面上的忠告他給了,暗地裏的手段也得用上。
此時在房門裏的王一,正細細端詳着自己手中拿着的一張大紅貼。
這種大紅貼對王一而言自然不是什麽重要的物件,但對于那位上海灘的杜老闆,對于現在起勢的光頭而言意義就不一樣了。
對前者可以是護身符,也可以是催命符,對後者,那就是專門踩他臉,對其公開處刑的黑曆史了。
“杜老闆啊杜老闆,我倒要看看你懂不懂事,不然這張蔣志清的拜師帖過了四月上旬,就會出現在全國,乃至國際各大報紙的頭條上了,以光頭那比雞眼還小的心眼,你全家要是有一個能活,我都跟你信!”
而此時遠在千裏之外的上海灘法租界杜公館内,這位杜老闆此時也是望着自己保險櫃中那失竊的物件,汗流浃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