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日,辯法日。
汴京城百姓傾巢而出來到白馬寺山下。
法台中心位置,立有一根五米高的白石圓柱,上有紫金缽盂,缽盂内種有一株絕品金玉蘭,霞光映照熠熠生輝。
圓柱兩側設有兩座六米高的辯法台,七色花瓣鋪香花地,圍繞法台布置有玉蘭花,地湧金蓮等花卉。
鄰近法台,亦設有數百席位,昨日講法時坐在前列的汴京城貴人,被安排到稍後一些的位置。
前排換成各家寺廟高僧,以及參加辯法的辯法僧,唯獨有兩個席位特殊。
側位是一名穿藏青色僧袍胡須半白的僧人,新唐王朝國師烏鼋。
主位則是一名穿華服的青年,能比國師身份更高,多數人都猜到他是新唐皇帝李執,卻沒有一個去拆穿身份。
席位四周人頭湧動,圍觀群衆比法事日、講法日多出不少。
普通人未必聽得懂辯法,但辯法會有輸赢,知道哪一座寺廟勝出,以後該拜哪一尊佛。
“咚!咚!咚!”
鍾聲回蕩。
辯法正式開始。
兩名僧人走上辯法台,爲大行寺正輔兩名辯法僧。
大和尚站在主辯法位俯瞰,緩緩開口道:“佛祖拈花意,心傳心妙法。”
“世尊雲:吾有正法眼藏,涅槃妙心,實相無相,微妙法門,不立文字,教外别傳…………”
眼藏爲識,妙心爲性,涅槃爲易,此爲五性九識法門修持總綱。
實相化虛,無相生相,此爲法相修持法門總綱。
微妙法門,不立文字,此爲紗罩燈,乃是禅機源頭。
教外别傳,此爲囑托,世尊囑托迦葉正法不宜廣傳世人,行差踏錯,反有墜入魔道的風險。
此爲明悟佛理後的進階知識,擇人而授,以佛家學說爲根基,遂應不以教傳,是一份獨立教外的傳承。
“…………”
佛門諸行皆自拈花而始,爲佛根,佛本,佛源,最是難辨。
陳景比靈山衆多兩千多年累世之識,縱使悟性不如喬達摩,悉達多,難道還不如迦葉不成?
如何能不識拈花之妙?
聽到有人欲解拈花之意,自然側耳傾聽。
結果大行寺的大和尚,隻是複述出拈花一笑的典故,根本不對其意做解釋,亦或沒有解釋的能力。
另一座辯法台稍年輕些的和尚則道:“何以傳心?”
大和尚答曰:“禅機…………”
法台上,兩座辯法台的和尚,并沒有發生激烈争論。
而是扮演一正一輔、一講一悟的角色。
最初辯法。
确實是兩名大和尚攻伐争論,誰輸了的就獻上人頭。
如今辯法變得文雅許多,并不是讓兩名僧人相互争論,像籠中鬥雞一樣供人觀賞。
兩名僧人以輔辯、對辯的手段,闡述出自身觀點,然後面對台下所有僧人喝問,與天下群僧代表進行論辯。
若仍能成功立足于辯法台不敗,才算是通過辯法第一步考驗,擁有成爲法會勝利者的資格。
若敗,也無需獻上人頭,隻損失些許面皮而已。
“…………”
小半個時辰,大行寺辯法僧講完。
幾名小僧提出疑惑得到解答,台下一名佝偻老僧突然站起,渾濁眼眸緊盯着辯法台。
開口喝問:“以心傳心,禅機之始,這一點人盡皆知,你可有言拈花何意?”
佛祖拈花,迦葉一笑。
告知了迦葉不落文字,以心傳心之法,這是辯法的題幹。
佛祖拈花必然蘊含一段感悟,然後将這份感悟,以特殊方法傳給了迦葉。
迦葉得到佛祖所傳感悟,也明白以心傳心的特殊方法——禅機。
所以隻有一個問題,佛祖拈花所傳爲何意?
大行寺辯法僧将拈花與禅機等同,那就是說佛祖什麽也沒傳,非心傳心,而是傳傳傳,多此一舉,何以得證心傳心之法?
“貧…………”
大和尚臉色一白。
蠕動兩下嘴唇最終放棄争辯。
跑題了!就像解一道經典數學題,卻回答這道題的出現對于數學史有重大意義,是構築某某理論的重要基石。
不過拈花一笑這類無題之題,即使沒有跑題,也不知道該從何着手,大和尚行了一佛禮道:“貧僧才疏學淺,自願下辯法台。”
“咚!!”
銅鍾聲回蕩。
大行寺兩名僧人走下辯法台,第二個上場的便是白馬寺。
兩人皆爲唯識法脈傳人,大和尚年紀約六七十歲,法号無窺,小和尚年紀比千葉略大,法号法行。
無窺老和尚登上左側主辯法台,待銅鍾沉悶之聲再次回蕩,台下一片靜默,才道:“花開頃刻,刹那芳華,一切有爲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做如是觀。”
法行站在右側輔辯法台,并不以學生姿态進行提問,也不對無窺所講多做解釋,而是直接反駁:“日月長恒乎,以色見我,以聲求我,幻光何以度?”
無窺則垂眸駁斥:“沉淪欲界,夕日欲頽,沉鱗競躍,不見慧光,不至妙境,…………”
“…………”
辯法分爲兩種:輔辯,對辯。
大行寺是輔辯,而白馬寺則是對辯。
所謂輔辯是一人主講,另外一個人充當捧哏。
對辯雖然也兩人相互配合,卻講究辯法時争鋒相對,層層遞進。
“身似菩提樹,心似明鏡台,時時勤拂拭,莫使惹塵埃!”
“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台,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
如這兩首揭語,前者的存在,将後者的層次拔高,便屬于對辯。
無窺與法行言語争鋒,無窺先以凡塵财富,權勢,色欲,比作花開刹那之景。
法行則以虛實之論進行反駁,沒有什麽是永恒不滅,哪怕日月也不能長恒,何不在現實中追求功名利祿,享受聲色犬馬,所謂正法不過是一道幻光。
無窺再順勢引出欲界之辯,極樂之論…………。
以花開之景結合欲界解意,其核心則爲——勸法。
“…………”
此爲拈花之意?
不重要!
反正裁判也不知道答案。
隻要能把衆僧駁倒,那就無人能将我趕下辯法台。
唯識法脈可不講究有題無題,無題我就自己出題,反正不能空着交白卷。
題你出的沒有我好,答你也答的沒我好,哪來的資格質疑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