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大爲重複起了上輩子的姿勢,悠閑的靠在被子上,一邊吃着花生喝着茶水,一邊跟三舅、二姐夫等人聊着天。
餃子很快就包好了,這次于大爲沒學着上輩子在炕上等吃的,而是主動下了炕,去西邊将圓桌搬到了炕沿前面。
某一刻,他好像看到了上輩子的自己,在與這一刻的自己在炕上對視,随後作别。
支好桌子,撿碗撿筷子,扒蒜将蒜瓣放進蒜缸子裏,再用擀面杖怼成蒜泥。
有些個人家喜歡往搗好的蒜泥裏放醬油,到時候誰吃,誰就從裏面蒯一小勺出來放進自己的沾碗裏。
有些人家則是在搗好的蒜泥裏放水,以此來緩解蒜泥的辣味兒,同樣的誰吃誰就用勺子蒯一些到碗裏。
北方吃餃子跟南方吃餃子的蘸料有很大的區别。
南方蘸醋,這個南方一直到黃河以南都是蘸醋的,蘸醬油的被稱之爲邪道,就好像吃鹹豆腐腦一樣。
北方從河北以北開始,大部分都是蘸醬油,不過也不是單純的醬油。
比如此時的于大爲,他會把散裝的醬油倒碗裏一點,再放一小勺蒜泥,再弄一點點辣椒碎,有條件的人家會放一些辣椒油。
最後放上一點點靈魂的味精,齊活!
有些愛吃醋的會多放一些醋,當然吃餃子蘸什麽東西其實全憑個人喜好。
有些人吃餃子隻蘸蒜泥加水,比如他自家的老爺子。
熱騰騰的餃子上了桌,于臣大爺将散白拿了出來,二三兩的杯子,先一人倒上一杯。
于大爲隻要來半杯,吃過了飯他還要開車送三舅回民權,鄉路不好走,也是爲了安全考慮。
大爺是寵孩子的,說咋地就是咋地,反手将多出來的半杯酒倒進了自己的杯子裏。
此時的圓桌子上坐滿了人,座位也有些規矩,三舅坐在炕沿的中間位置,旁邊坐着大大爺和二姐夫,然後就是坐凳子上的自己,緊挨着自己的是大娘,随後依次坐好。
桌子上除了餃子之外還有兩個量大管飽的下酒菜,大爺吃的這個樂呵,吃好喝好這就是他平日裏最高的追求了。
三舅看見自家大姐夫這些年性子依舊,也是不免有些感懷,他家那邊其實都說大姐找了個老實巴交的好人。
“诶?這是白菜雞蛋的?”于大爲率先吃了一口餃子,雞蛋與白菜的香氣在口腔裏萦繞,大娘包餃子還是有一手的,倒不是多好吃,而是有自己的獨特的味道在裏面。
“好吃!”于大爲雖然在大爺家吃了很多次白菜雞蛋了,但還是忘不了大娘包餃子的這個味道。
餃餡子弄了兩種,煮的時候也分成了兩鍋,于大爲想嘗嘗豬肉大蔥的餃子,便伸筷子朝另一個靠着三舅比較近的盤子夾去。
當餃子放進嘴裏的那一刻,于大爲嚼着嚼着感覺到了不對,眉頭輕輕皺了起來。
三舅陪大姐夫喝了口酒以後,看見于大爲的神情有些詫異,不明白這盤餃子怎麽了,本能的在想大姐不會是給這盤餃子裏“下毒”了吧。
不是弄得齁齁鹹,就是不知道裏面放了什麽難以下咽的配料,也許餃子裏面全都是鍋底灰也不一定。
三舅越想越緊張,最後伸出去的筷子停在半空,夾也不是不夾也不是。
“吃啊。”侯小蓉淡淡的說了一句,便不再理會。
“好。”三舅咬咬牙終歸還是将盤子裏的餃子夾了一個,蘸了下蒜醬放進嘴裏開始閉眼咀嚼。
心裏想着,隻要是能讓大姐出出氣,餃子裏面放的就算全是鹽,他也受着。
隻是在咀嚼了兩下以後,他愣住了,那熟悉的酸菜味道,那鹹淡正好的口感,還有餡子裏面獨有的花椒香……
是他從小就愛吃的酸菜餃子。
侯萬山越嚼越用力,耷拉着腦袋,越嚼越不敢睜眼,他怕睜開眼會模糊視線。
飯桌上一旁的幾人都發現了三舅的異常,一時間都不敢搭茬。
“眼睛睜開,好好吃飯。”侯萬山的耳邊響起了侯小蓉的聲音。
“嗯!”侯萬山睜開了眼睛,盯着眼前盤子裏的餃子,一個兩個三個四個……一直往嘴裏塞,大口大口的咀嚼着,好像多年不曾吃過的美味,終于有一天吃上了,完全停不下來。
“慢點吃,慢點吃。”二姐夫看見三舅吃的這麽急,趕忙給倒了一碗水放在了旁邊。
侯小蓉此時也癡癡地看着自家這位最不省心的弟弟,最終還是忍不住勸道:“慢點吃,外屋還留了很多呢。”
三舅聽到了熟悉的聲音,熟悉的話語,鼓鼓的腮幫子停下了動作,眼淚順着鼻梁滑了下來。
很多年前,他總喜歡帶小妹來大姐家,因爲每次來大姐都會給他們包一頓酸菜餡的餃子,沒有肉隻有酸菜,更沒有葷油。
但那對他來說算是最好吃的東西了,是他這輩子吃到過的最好吃的餃子。
“好。”三舅将餃子一口咽下,吸了吸鼻子,而後朝自家大姐笑了笑。
“快吃吧。”侯小蓉有些心疼的看着他囑咐說。
好像這一刻,她原本想要對弟弟不假辭色的心又軟了,她開始詢問起小三子近些年的生活,有沒有吃好飯,有沒有遇到過心儀的姑娘。
侯萬山一邊吃着一邊應承着,對大姐提出來的問題,比回答那些項目官家的領導問題還要仔細、認真。
氣氛也在正常不知不覺的調和中,開始逐漸升溫,九姐跟于大爲主動化身成爲氣氛組,調動着大家吃飯喝酒的積極性。
偶爾兩個人還會互損兩句,堂姐堂弟那僅存一丁點的默契,算是被他倆玩明白了,小小的房子裏充滿了歡聲笑語。
酒過三巡,飯過五味,終歸是要曲終人散的,但于大爲很開心,畢竟老齊交代的事情,算是有了個完美的交代。
三舅和大娘這對姐弟倆算是徹底打開了心扉,以後三舅也不需要讓自己當傳東西的了,他自己就可以送來。
大爺的幫個裏的散白高粱酒也喝的差不多了,還剩下一個底兒,索性幾個男人就全都分一分,明天他再弄一幫個散白去。
“老三,你這個歲數該找個對象了,身邊沒了知冷知熱的人,日子過得哪有什麽味道。”侯小蓉第二次談起婚姻的事。
“大姐,我這腦袋别褲腰帶上的日子,誰跟我在一起,那不是坑了誰?”侯萬山苦笑着端起酒杯抿了一口。
自家刀知道自家的把兒,他自己是最知道自己的,他跟二哥能有一個婚姻幸福,娶妻生子就可以了,算老天爺高看他們老侯家一眼了。
“那你不會别去做那些個傷天害理的事兒?誰逼你了嗎?是伱二哥逼你了,還是你那些個狐朋狗友逼你了?”侯小蓉越說嗓門越高,火氣愈大,“你跟我說,誰逼你我找誰去!”
“大姐。”侯萬山低下頭,深抿着嘴唇,“誰也沒逼我,是我自願的。”
“那你能不能放下?别再這麽提心吊膽的過日子了。”侯小蓉苦口婆心的開始勸說,“你二哥打小就聰明,知道什麽該做什麽不該做,哪怕是做了不該做的也沒人能說出個子午卯酉來,可你呢?!”
“你一直都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幹啥都是不要命似的往前沖,你說說這些年要不是你二哥在後面給你擦破股,你都進去多少次了!你還想一直這樣嗎?”侯小蓉目光灼灼的盯着小三子,眼神裏盡是浪子回頭的期盼。
侯萬山有點遭不住大姐的這樣期盼的眼神,咬咬牙将杯子裏滿滿的二兩酒一口掫進嘴裏:“大爲,時間不早了,咱們走吧。”
侯萬山低着頭起身,目光不敢跟自家大姐對視,他知道隻要看上一眼,哪怕隻是一眼,他都會動搖的。
可這條路豈是說停下就能停下的,有些事你站在那個位置,豈是說不做就能不做的。
“啊?哦。”于大爲一時之間還沒反應過來,好端端的一場姐弟相認的結局,咋就突然一百八十度大反轉了呢。
老齊,不是我不幫忙啊,盡力了,盡力了。于大爲心裏默默地念叨着。
侯小蓉安靜的坐在原地,手指夾着筷子一動未動,就那麽感受着小三子起身要離開。
其實這些年,她一直在等。
等他主動來家裏告訴她這位大姐一聲,“大姐,我不再幹那些個肮髒的事兒了,我會好好幹活,好好過日子的。”
“大姐,我結婚了,媳婦是***村的,長得一般,但人很溫柔,很懂事。”
“姐,我有兒子了,還不知道叫啥名字好,要不你給起一個?”
這些侯小蓉曾經不斷幻想的畫面,随着小三子起身離開,全都像玻璃一下裂開,破碎了。
“啪!”侯小蓉一把将手裏的筷子狠狠拍在桌子上,怒喝一聲:“站住!”
一時間,周圍吃餃子不吃餃子的全都噤若寒蟬。
大爺于臣更是滋留完最後一口酒,安靜的退到了一旁,害怕一會被濺到一身血。
而後偷偷用目光示意于大爲,抓緊找個地方躲一下,别一會誤傷了友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