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人說話的時候，三舅背着兩個人趴在桌子上，假意睡覺，實則是睜開了眼睛在發呆。
他其實想大姐了，想從前了。
小時候調皮搗蛋的是自己，無法無天的是自己，被大姐揍得最多的也是自己。
大姐年輕時候絕對是個暴脾氣，就連渾身都是反骨，各種不服的老大，大姐侯小蓉也是照打不誤。
那時候大家年紀都很小，大姐也還年輕，二十七八歲，雖然嫁了人，生了孩子，但依舊是他們民權村最好看的姑娘。
那時候他們的爹還癱在炕上幫腔，“打得好，都皮癢，該揍，尤其是老三。”
那時候大哥很愛護他們幾個弟弟妹妹，白天給他們做飯，晚上燒火燒炕，還要伺候爹，給爹用熱水擦拭身體，幫着接屎接尿。
那時候的一家人，很窮，窮的吃不起飯的時候，大哥隻能把粥切片，小妹跟自己的厚一點，二哥其次，大哥跟爹的最薄。
但一家人很快樂，哪怕是大姐姐夫帶着糧食來了，都哭了，他們一家子也沒感覺到底有多苦，或許大哥跟爹感受到了，隻是不說，而他們仨太小，都不太懂。
冬至……
他們一家子圍着炕頭吃餃子，就隻有那麽一次，這輩子也就那麽一次。
“大哥，大姐給咱家拿的凍餃子真好吃！”那是小妹跪在炕頭笑眯眯的聲音。
“哥，能不能再多分我一個，憑啥小妹比我多一個！”那是自己對大哥分配不公的聲音。
“老三，你比我多一個，偷着樂吧。”那是二哥安慰自己的聲音。
“小饞鬼，我碗裏剩下這倆都給你了。”那是大哥的聲音。
“嗯嗯……”那是自家爹癱瘓到後期，說不出話的聲音，他要把自己碗裏的餃子都分給他們，隻是兄弟幾個誰也沒同意。
家……他早已經沒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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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過了午飯，大家又休息了一會，侯萬山三人這才準備離開。
臨走前，三舅提醒于大爲，有空的時候把那台輪挖再好好檢修一下，明年不僅僅是他們村村通電的活，還有植樹造林的事情也多上點心。
于大爲點頭答應，賺錢的事情必須得上心。
随後目送幾人上車，于大爲扭頭又看了一眼，窗戶下面凍成冰坨子的一角子豬肉，猶豫再三還是主動開口，想要蹭個車将這角子豬肉送到大娘家。
其實内心深處于大爲不太想摻和三舅跟大爺大娘家的事情，但今年一路走來，不論是村村通自己的司機跟車被欺負，還是回家路上幫自己擺平土匪，三舅沒少幫自己。
不管三舅是否願意接受自己的幫助，于大爲也決定借這個機會修複一下三舅的一個心結。
作爲一個晚輩，能做的不多，力所能及的事情，于大爲還是很樂意的。
見于大爲要蹭車，齊大肚子還沒等三舅回答，他先一口答應了下來，并且上車前偷偷給于大爲豎了個大拇指。
作爲侯萬山最好的兄弟之一，齊大肚子是最想看見自家三哥好的。
于大爲将這一角子豬肉放在了後備箱裏面，不論是自己家的還是給大娘家的，這兩角子豬肉剛拿來的時候，上面都套着絲袋子，倒是省了他再找東西裝。
除了這一角子豬肉，于大爲還把自己從鎮子裏帶回來的一箱子橘子，給大爺大娘裝一些。
自從自己這邊生活寬裕了，家裏的蘋果，橘子就沒斷過，南方的一些個水果一是買不起，二鎮子裏也是沒有，但已經很好了，不會像上輩子一樣，一家三口吃飯都成了問題。
冬至雖然不是過年，但在于家屯已經有了幾分過節熱鬧的氣息，有些個人家不知道從哪整的炮仗，在自家當院叮叮當當的放了起來。
越野車從于大爲家出來以後，就往西邊走，一直走到同街的于大民家，旁邊便出現了一個三角路口，順着一直往北走，再往左拐，就是出屯子的方向。
于大爲的大爺家就在屯子西頭正數第三家，最西頭的是四大爺于槐他家，然後是于家屯另一支老高家，再然後就是大爺家了。
越野車停在了于臣家的院門口，于大爲準備下車，但動作開始變得緩慢且猶豫，表情也開始出現了幾分掙紮。
通過後視鏡觀察一切的齊大肚子，心裏忍不住給于大爲點了個贊，這小子的演技可真好！我自歎不如啊！
“下車啊，想跟着我們一起回民權嗎？”三舅坐在副駕，語氣淡漠。
“咳，三舅，左右是到這兒了，不如你陪我下去看看大爺大娘？這老兩口如今歲數大了，身體也不如從前了，我大爺平時走路弓着個背，要不了幾年他就得拄拐。”于大爲開始坐在後座打感情牌。
按照他對三舅性格的了解，要是太直白露骨，并且沒啥理由的話，三舅絕對能罵自己一句，滾蛋，然後把自己踹下車揚長而去。
就算是這麽說完，于大爲心裏還是有幾分忐忑的，很可能說出來就會被罵一頓。
老齊，我可是盡力了，一會三舅要是把自己罵下車，咱也不是啥也沒做，伱可别再找我幫這個忙了。于大爲下意識用眼神通過後視鏡看向齊大肚子。
齊大肚子也是露出了個秒懂和感激的眼神。
然而讓于大爲意外的是，三舅不僅沒有發火，甚至露出了幾分猶豫和沉思的表情。
于大爲眼中帶着一絲恍然，從三舅的猶豫中就能看出來，以前三舅跟大娘的關系有多親。
估計是那種熊孩子放到姐姐家不聽話，然後慢慢打出來的感情。
“你帶着肉下車吧，我就去招人煩了。”三舅終歸是沒有邁出那一步，他靠在座椅上，用眼角餘光瞥向院子裏，看向窗明幾淨的屋子中，似乎還能看到屋子裏的大姐。
他還是當年那個倔強的小孩，就算是錯的，他也絕不會向她低頭！
“那……好吧。”于大爲眼珠子轉了一下，臨走時特意把那袋橘子落在了車裏。
四秃子看見了，剛想提醒一下，卻看到于大爲朝四秃子眨了眨眼。
就算是再笨，四秃子也懂得啥意思了。畢竟當年的事兒，他也在場，然後就明白老齊跟小于老闆密謀什麽了。
抓緊把三哥趕走吧，不然我跟老齊哪敢去大城市捐善款啊！四秃子靠在側門旁，忍不住心裏腹诽。
于大爲拿着豬肉下了車，然後朝車裏三人揮了揮手，直奔大爺大娘家。
今兒是冬至，除了在外地打工的四姐，六姐，七姐不在，八姐、九姐，二姐和二姐夫，大爺大娘都在。
至于大姐，二姐，三姐和五姐，這些年早都嫁人了，五姐嫁的地方距離于家屯最近，就是隔壁三隊的李家屯子。
看到于大爲拿來一角子豬肉，大家都有些吃驚，這一年下來于大爲經常往這裏拿東西，細心的于大娘早就看出了一絲端倪，如今又看見于大爲從車上下來。
她坐在家裏炕頭，透過窗戶明顯看到副駕上坐着的那個男的，就是自己家的小弟侯萬山。
褶皺的臉上，兩道眉頭開始擰在了一起，瞥了外面緩步離開的越野車一眼，便沒再理會。
有些人這輩子要是都不長記性，那就權當她侯小蓉少了個弟弟。
反正這種刀尖舔血，走鋼絲的日子也活不長，與其每日擔驚受怕，不如直接心裏認爲對方已經死了算了。
“大爲，你這是從哪弄的一角子豬肉啊，這不得吃到過年也吃不完啊，原本今年我們家還想殺頭豬呢，看來應該是不用了。”二姐留着一頭短發，個子跟大娘差不多，身體要比大娘稍胖一點。
在她身邊有兩個孩子，一個七八歲，一個四五歲，男孩拉着小女孩的手，正躲在二姐夫的身後透過腿縫悄咪咪的看着于大爲。
于大爲看了一眼炕上大娘，還有正去北面拿暖壺給于大爲倒水的大爺，咬咬牙便開口講了實話：“其實吧，這一角子豬肉是三舅給的，就是侯萬山，是他讓我務必帶你大爺大娘。”
“不僅僅是豬肉，像今年給你送的西瓜，燈棍燈罩啥的，還有一些個蔬菜，也都是三舅讓我幫着帶過來的。”于大爲補充道。
此話一出，屋子裏出奇的安靜，唯一從容淡定的就是在北牆櫃子邊倒水的大爺，還有那嘩啦啦的倒水聲。
于大爲見氣氛罕見沉默，便想找個話題，正看見炕梢上有面闆，還有和好的餃子餡，以及扯好的面劑子。（面劑子：蒸饅頭，包包子，包餃子的時候将面弄成均勻小塊的樣子。）
“喲，這是包餃子呢呀。”于大爲說完，發現沒人接茬，這下子更尴尬了。
好家夥，他說了還不如不說呢，冬至了屯子裏誰家不包餃子。
“正好你拿肉過來了，一會弄個豬肉大蔥餡的，留下來一起吃吧。”關鍵時刻還是于大爲的大爺力挺自家大侄子，端着水杯就坐到了炕沿上。
他就倒了兩杯，一杯給自己，一杯給自家大侄子。其他人愛誰誰，他管不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