慶城江北城鄉結合部老街道
呂師傅躺在小院的竹制搖椅上,旁邊是個闆凳模樣的茶幾,上面有個一壺剛砌好的新茶和一個一兩大小的翡翠茶盞。
小院裏有一個三間的磚瓦房,灰色的瓦片鋪滿了屋頂,門前院子裏還有兩顆石榴樹,夏天的時候他就把竹編的搖椅放在樹下乘涼,如今冬日便在院子陽光照射最充足的地方,一邊搖晃着搖椅,一邊輕抿着茶水。
自打上次從油城回來以後,呂師傅就徹底過上了退休生活,所有的修車工具都被他存到了院子西邊的倉庫裏。
他一生有三兒三女,除了小女兒,如今各有歸宿,原本按照他的想法,打算再奮鬥個兩年,給小女兒掙出個嫁妝錢出來,不過如今他也看淡了,自己沒錢不還有她哥哥姐姐們麽,總不會讓自家妹妹嫁的太差。
他還有三個徒弟,大徒弟直接去了城裏開了修理鋪,二徒弟和三徒弟技術也都尚可,一個在工程隊維修隊,一個在露天礦做檢修員。
事業上,他也算有了傳承。
呂師傅心裏面,多少還是感謝那位小于師傅的,如今他也是個快七十歲的人了,就算修車也幹不了幾年,剛邁入六十的時候,他那一刻就感覺到渾身力量用不起來了。
如今能在六十大多退休,也算是功德圓滿了。
隻是可惜了倉子裏的那些工具,應該再沒機會見到清晨灑下來的太陽了吧。
“咚咚咚。”門外響起了敲門聲,緊接着便傳來了隔壁鄰居的聲音,“老呂在家嗎?”
“在呀,進來吧。”呂師傅前後搖晃着搖椅,右手給自己重新倒了杯茶水,拿起茶杯淡然的看向大門口。
“吱嘎。”門口的木門被一個人推開。
率先進來的是一個穿着橘黃短袖的老漢,身邊還領着個六七歲的孩子,孩子手裏正拿着幹脆面吧唧吧唧吃的特别開心。
而在老漢身後,緊跟着進來三個人,一人虎背熊腰,劍眉星目,粗壯的手臂蒲扇般的大手,無一不顯示着他的魁梧,在其旁邊一人高瘦,肌膚黝黑,神情内斂的觀察院子各處,一人白白胖胖,高高大大,額頭上還流着幾滴汗珠。
“刷!”呂師傅猛然擡頭,整張臉上寫滿了不可置信,他将茶杯放到一旁茶幾上急忙起身:“于師傅!”
“呂師傅,好久不見。”于大爲站在門口,其實來之前他也不确定對方會不會選擇幫自己。
“咳,老呂呀,這位朋友也給你帶到了,我家裏還有事,就先走了。”剛才進門的老漢,見雙方氣氛不對,心裏暗罵孫子非要接别人給的那袋方便面,趕忙找個理由帶着孫子離開
老漢離開前,還是十分貼心的将院子的木門合上了。
他低頭還不忘給了孫子一闆栗:“瓜娃子,要不是你嘴饞,能帶這仨陌生人過去?想來老呂不會是欠了誰家的錢沒還吧。”
可又一想好像不對,他老呂家可是村裏出了名的富有。
另一邊院内,呂師傅好不容易調整好情緒,就要準備給于大爲幾人搬凳子:“你可真是神通廣大,怎麽找到我這裏來的?那台阿克曼壞了嗎?”
于大爲搶在對方的前頭,将牆根底下的幾個小竹椅子搬了過來,坐在了呂師傅旁邊:“壞過,伱修的那台阿克曼有一邊的行走齒輪壞掉了,後來左右兩邊行走齒輪我都給換了新的。”
“是油的問題?”呂師傅眼睛微凝,正常行走齒輪要是壞的,哪壞換哪就行,結果小于師傅全給換了,可能性最大的就是油出了問題。
他雖然退休了,但這點眼力見還是能看出來的。
呂師傅從茶幾下面的抽屜裏拿出三個白瓷茶杯,順便給三人倒上茶水。
于大爲點點頭:“劣質齒輪油,而且很久都沒換過,也虧了這勾機抗造,随便換個雜牌子都成不了那麽久。”
“嗯。”呂師傅點點頭,有些無奈的開口:“這要是不是徹底不走路,真不好判斷壞沒壞。”
呂師傅這樣說便是想撇清關系,畢竟他還不知道這位小于師傅來找自己的真正目的。
說來,這位小于師傅跟自己那幾個徒弟差不多歲數,甚至比他們更年輕,可修車本事簡直天差地别,連自己這位老師傅都自愧不如。
這小子要是自己的徒弟,他估計做夢都能笑醒。
“對了,你還沒說你是怎麽找到我這裏的呢?”呂師傅對幾人在茶幾上做了一個請的手勢,然後拿起了自己的翡翠杯。
“是八局的領導幫我查到的你現今的住址。”于大爲拿起白瓷杯一口喝盡茶水,然後将空杯放到了原來的位置上,他也不廢話,直接開門見山說:“呂師傅,這次來是想找你幫忙一起修台挖掘機。”
“能猜的到。”呂師傅手握着茶杯,一時間陷入思索。
想來那位幫忙查到自己家的領導一定是黃總,當初他離開的時候,就覺得那位黃總一定還會被針對,隻是時候的長短罷了。
那位當初來找自己的吳琦經理,表面上看普普通通,可他在八局總部似乎很有背景,當初他跟着進去總部的時候,很多人看見王經理都熱情的打招呼。
如此可見一斑。
眼下他跟吳琦已經是撕破臉的局面,甚至當初成爲黃總無形中的棋子,反将了王經理派系一車,他如今算是徹底抽身出來,可不想再摻和其中。
人老奸馬老滑,呂師傅縱橫江湖這麽多年,雖然是個修大車出身,可畢竟見的人多了,關鍵的幾個點一想,便徹底明白了于大爲來找自己的大緻目的。
“小于師傅,謝謝你還能想起我這個老頭子,不過你也知道,我手腳不幹淨,您就算是敢用我,我也不敢再去碰一顆螺絲釘了。”呂師傅心裏有了計較後,自然委婉拒絕。
于大爲沒有表露出失望的情緒,對于呂師傅的回答,來之前他就有想過這種可能性。
既然對方現在有拒絕的意思,他便按下了這個話題,手中端起茶杯輕抿了一口:“這什麽茶?”
“嘿,這個你肯定沒喝過。”呂師傅見對方沒爲難自己,心情頓時好了起來,拿起茶杯就侃侃而談:“這可是我們慶城的本地茶,叫沱茶。”
“慶城沱茶?”
“對。”呂師傅靠在搖椅上,一邊搖晃着一邊輕聞着茶杯裏的茶香,“這茶原産于秀山那邊,從五幾年的時候就有了,當時一直備受本地人喜歡,主要是便宜。不過趕上家裏揭不開鍋的時候,再便宜也買不起,隻能弄點沱茶的碎渣子喝。”
“時代在進步嘛,你這茶也該進步了,之前在白廠長那裏喝的白茶咋樣?”于大爲喝了口茶水笑問道。
“福鼎老白茶?那可是好東西。”呂師傅随即又想到了什麽,讪讪一笑,“不過我還是愛喝這老沱茶,品質雖然一般,但喝慣了。”
“總要換換口味嘛,我那裏正好還有個兩個十年份的老白茶,兩個喝不了,回去以後給你寄過來一個。”于大爲學着呂師傅的樣子,靠在椅背上,一邊喝着茶一邊望着院子裏的石榴樹。
“先說好,不幫忙。”
“放心好了,不難爲你。真要是覺得收着心裏忐忑,不如年底給我寄點慶城特産。”于大爲說。
“啥特産?辣椒要嗎?”呂師傅半開玩笑。
“要啊!多多益善,不過千萬别忘記曬幹了寄,不然肯定在路上捂長毛了。”于大爲提醒。
“嘿,那老子我可是賺到了,一點破辣椒能換一點好茶。”
“誰叫我今天是空手拜訪你的呢,讓你賺。”
兩人你一句我一句聊着閑篇,多數都是家長裏短,當然也有一些技術上的探讨。
同爲修車師傅,自己在修車上的心得和感悟完全是獨屬于自己的,互相之間交流之後,會有一種查缺補漏的感覺。
尤其是兩人的技術水平都是大手子的級别,呂師傅不用說修了一輩子的車,在慶城維修界也是響當當的人物。
于大爲别看這個時候年輕,可兩世爲人,腦子裏同樣裝着一輩子的維修經驗,跟老爺子聊農機維修不同,呂師傅是貨真價實,身經百戰的特種機械維修師傅。
有些于大爲還停留在理論上的技術,在跟呂師傅探讨之後便有了其他的想法,要不是沒車,真想拿着扳手去試試。
呂師傅同樣聊得很開心,雖然之前就已經知道于大爲的修理技術絕對可以,但相互印證一些維修心得後,内心深處還是生出了幾分欽佩。
他看于大爲不再是年輕人,而是一位能和自己平輩相交的修車師傅。
二人将黃蠻和姚金斧徹底晾在一旁,也多虧呂師傅的老伴兒給二人洗了點水果,還帶着二人去屋子裏找了點事情做,才打發了一下午的時間。
平日裏院子裏就是他們老兩口,呂師傅在家裏還是個不願意幹力氣活的人,有時間就喜歡躺在搖椅上曬太陽,便積攢了一些力氣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