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正在交流之際,遠處開過來一輛白色的小面包車,頭前有三個菱形的标合在一起,車身看起來跟正常七座面包車要短上不少,停到幾人面前的時候,一股子汽油味撲面而來。
“林老闆,最近怎麽總見不着你呢,又發什麽大财呢?”車上主駕下來一位年歲約莫四十左右歲的人。
他肌膚是小麥色,沒有過于黝黑,但也不白,臉上是飽經風霜的坑坑窪窪,穿着一件深紅色的短袖,外面穿着米白色滌綸外套。
在他身後還跟着兩個人,兩個人都歲數不小,衣着很幹淨,隻不過手裏都拎着個小工具箱。
其中一位的工具箱是木質的,很老舊,左右兩邊綁着麻繩寬帶挎在肩膀上。
“我可不是你張百萬,不是發财的人,不做發财的夢。”林淩擺擺手,目光掃過張百萬後頭的兩人,臉色明顯不太好看。
但他剛說的話跟看見這倆人沒什麽關系,認識他的人都知道林淩這人說話特别沖,做事情也從來都是我行我素。
張百萬自然也清楚對方的脾性,畢竟人家是油城子女,父母都是高管,要不是天生喜歡工具,應該也不會跳進這個行業裏來。
跟他這種從社會底層摸爬滾打出來的人不一樣,哪怕如今被人叫什麽“張百萬”,也從來都是低調做人,低調做事。
“你是巧了,伱給我打電話之前,我剛去接了兩個朋友過來幫我看車,多個朋友或許我這車就能多一分修好的希望。”張百萬歎了口氣,從口袋裏拿出一盒長白山,給周圍幾人挨個遞了一下,“這三位都是大師傅?”
段大海接過煙搖搖頭,看向于大爲:“這位才是,我倆隻是過來湊熱鬧的。”
張百萬看了于大爲一眼,朝對方點頭一笑,将煙遞了過去:“辛苦。”
“不會,謝謝。”于大爲婉拒,臉上同樣回以微笑。
有時候你會發現命運是一種很奇怪的東西,原本會見到的人,終是還會見到。
張百萬,原名張雙喜,油城五區四縣裏的康縣人士,有一個姑娘,比自己小個十幾歲,後來去了連城定居,結婚生子。
如果說于大爲上一輩子有什麽要感激的人,那一定是張哥,這位平日裏低調過分,對誰都是和和氣氣的人。
兩人上輩子是在二舅的萬強集團,自己那時候在大車隊當修理師傅,而張哥則是給萬強集團提供配件的。
自己第一次在油城落難,是因爲租房子,房子在301國道旁邊,結果因爲那地方被石油公司看上了,要開個加油站。
房東收了不少的錢,也不在乎租客的想法,把于大爲連帶着旁邊幾家租客全趕跑了。
于大爲的人生開的第一間修理鋪,因此夭折。
到如今他還記得清清楚楚,那是個寒冷的夜晚,外面雪花紛飛,他手裏拿着退回的四百塊房租費,身上還背負着外債,站在門口的301官道上,人生前所未有的茫然。
那時候大兒子轉學到了油城念三年級,在那所新區都風小學念書,也因爲這所小學,讓原本陽光開朗的大兒子,變得内向自卑。
他明明把一切都看在眼裏,但卻是深深的無力,根本不知道該怎麽幫兒子走出來。
也是在那個時候,自己跟媳婦吵架,懷孕了小兒子的韓靜凡,一氣之下坐客車回了老屯。
人生的所有不順遂好像都趕到一起了。
那晚他破天荒騎着自行車,在冬日漫漫的雪花下,帶着大兒子去了飯店,吃了頓熱乎乎的火鍋,也是破天荒要了一小杯二鍋頭,更是吃着吃着破天荒的在兒子面前哭了。
大兒子伸出小手給他擦着眼淚,明明在學校受了很多委屈,還努力燦爛的笑着安慰爸爸。
他到現在都記得那頓火鍋花了五十四塊五。
好在,老天爺餓不死瞎家雀。
拿着三百塊錢,不知道該如何面對生活的他,碰到了張哥。
張哥了解了他的遭遇後,二話沒說把萬寶小區的一套商服(上下兩層)租給了他于大爲。
租金也沒要,隻是淡淡的說了句,“空着也是空着,先住着吧。”
這是于大爲第一次感覺到漆黑的世界裏,有一束光照在了自己身上。
後來他又開了修理鋪,按照周圍鄰居租金的價格,每年給張哥兩萬,不過對方卻隻收了一萬。
那一年是2004年,冬。
第二次,張哥幫自己,是兩年後自己老媽去世。當時自己換了個新地方,賺的錢都還債了,手頭沒有錢了,媽還在病床上急需搶救費用。
還是張哥,聽到消息後開車到他家給了他一萬塊錢,讓他抓緊回家看看老媽去。
于大爲上輩子整個一生沒有感激過誰,但唯獨張雙喜,是他兩世都不會忘記的恩人。
大兒子上初中了,張哥把給自家姑娘當年買的電腦送給他于沐雨了,讓他好好學習。
每年年冬的時候,都會給大兒子買一套衣服送過來。
當年看不出來,以如今的閱曆,于大爲又怎麽會看不出來,張哥很喜歡自家大兒子于沐雨,或者說更多的是心疼吧。
一樁樁一件件,仿佛走馬燈一樣,在于大爲腦子裏閃過。
再見恩人,他怎麽能激動,隻是成年人的世界,一切情緒都會埋在心底,從不輕易表露出來。
“大爲,大爲?”梁老闆站在于大爲身旁,悄悄叫了他好幾聲。
“嗯?”于大爲這才晃過神來,扭頭看向梁老闆,“咋滴啦?”
“你發什麽呆呢。”梁老闆責怪了一聲,而再次悄聲:“我看那位張百萬身旁兩人也是有備而來,你一會讓他倆先上,别到時候你修好了,他倆又開始跟你搶功勞,說什麽誰都能修好的話。”
于大爲沉思了一下,也不是不無道理,他點了點頭,一會随機應變即可。
張雙喜發了一圈的煙,這才收回煙盒放回兜裏,目光看向林淩:“林老闆,要不讓你的這位小師傅先幫忙看看?”
張雙喜覺得這位林老闆可能是玩鬧的心居多,估摸着不是洗腳城關門了,就是自己在店裏打牌閑着了。
“沒問題,小于子,去看看吧。”林淩滿不在乎的朝于大爲說了一聲。
梁老闆剛想出口反駁,卻被于大爲伸手搭在肩膀上,四指輕輕在對方肩膀上壓了兩下。
“好的,張哥,麻煩把車重新起一下。”于大爲收回手,從林老闆車後頭拿起修理包爬到了神鋼挖掘機頂上。
“好。”張雙喜一愣,這小子倒是挺會套近乎。
也不去深究,拿出鑰匙進了駕駛室,開始啓動挖掘機。
“突突突突……”聲音響起,張雙喜沒敢扒拉大臂和小臂,害怕身後站在車頂上的于大爲不小心掉下去。
其實張雙喜有些多慮了,不說于大爲本身就是個常年混迹各種工程機械裏的大師傅,單說挖掘機的穩定性,那也是極好的。
不然好幾噸的配重幹什麽吃的。就算是擡大臂和小臂,包括鏟鬥,車身搖晃的幅度也非常小。
當然幹活的時候肯定不一樣。
于大爲将車上方的機蓋打開,露出裏面的發動機,包括冷卻系統。
“嗯?”于大爲蹲下身子,目光第一時間鎖定了散熱器和油冷卻器。
挖掘機散熱有三種方式,一種是風冷系統散熱,一種是油冷系統散熱,理論上還有一種水冷系統散熱,但大多都是微型挖掘機,風冷和水冷在未來會越來越常見,但油冷是屬于這個時代的坐标。
至于這台散熱器跟油冷卻器,明顯是換過的,應該是國産某個相似散熱器,雖然也在工作,但于大爲怎麽看怎麽别扭。
“還是得感受一下發動機溫度。”于大爲蹲在發動機旁邊,一邊聽着發動機裏面傳來的動靜,一邊伸手感受傳出來的溫感。
下方兩位跟随張雙喜過來的師傅等的有些不耐煩了,其中一位嘴唇上留有胡須的男人皺起了眉頭看向張雙喜:“張老闆,呆着也是呆着,我看我們也上去吧,省得浪費大家時間。”
此話一出,不論是林淩還是,段大海,梁老闆眼神都變了變。
林淩更是直接開口炮轟:“呦喝,你挺牛呗,大手子?三兩下子就能把這鐵塊子搞好?”
胡須男面色一黑,心想,這人是個什麽東西,說話也太蠻橫無理了。
不過他看了一眼張雙喜,還是沒有大動肝火,隻是有些冷漠的回應林淩:“大手子倒不至于,但肯定是比你找來的那位小夥子強。”
“真TM能吹牛逼。”林淩吐地上一口吐沫,扭了下頭,“你牛逼你就去吧,沒人攔着你。”
張雙喜看出師傅情緒要被激化,急忙開口安撫:“宋師傅,林老闆快人快語,在我們圈大家都知道,您别在意哈。要去的話大家一起去車附近看看吧。”
張雙喜的提議既消弭了矛盾,也是變相的站在了宋師傅這邊。
其實倒也不怪他,這些個日子,年輕的修理師傅們來這裏太多了,大多都守不住性子,想來這裏撿錢。
剛開始他也很積極的起車,可後來發現年輕師傅們的技術真的很一般,後來不是熟人介紹,他也就不來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