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大爲右手抱着孩子,左手拎着東西,身後韓靜凡和二燕都拎着一點東西跟在後面。
他走在路上,腦子裏思索良久,也沒有想明白老爺子是有什麽心事。
上輩子這個時候,他正在油城打工,沒聽家裏人說這個時候老爺子怎麽了呀。
難道是老爺子在農村待夠了,想走?
上輩子他可是知道的,孩子們有的在呼市安家,有的在島城安家,然後老爺子沒多久就離開了村子。
等到自己在慶城紮根了以後,村子裏的兩個老房子就徹底空了,後來就再也沒人住過。
中間,老爺子帶老媽回來村裏一段時間,但于大爲不願回憶,因爲就是那一年冬天,老媽走了。
“别瞎猜了,你今天喝酒可别自己先趴下。”韓靜凡走在旁邊,對于大爲小聲提醒。
“放心,就老爺子那點酒量,還拿不下我”于大爲信誓旦旦。
韓靜凡表情擔憂,過年的時候她可是在心裏給自家這些個人排了個序。
于大爲絕對是比不過老媽,比不過小叔子,更比不過老爺子的。
他有個毛病,喝完酒不僅臉紅,還犯困,倒是老二還好,能喝點,最多就是話唠。
要是老二在的話,或許跟老爺子喝酒更能喝出效果。
于大爲帶着老婆孩子,還有二燕回後院兒的時候,老爺子正在房東那邊整理樹荄子。(作者語:房東,院子内的房子東邊,樹荄子,樹杈子。)
幾個人就這麽走到老爺子身邊,對方都渾然未覺,機械式的拿着砍刀,一點點砍斷樹荄子,扭頭排放好。
“爸?”于大爲把孩子交給韓靜凡,走到父親身邊輕聲詢問。
這一刻于大爲真的有些擔心,老爺子到底怎麽了?這般的神情恍惚。
“嗯?”于老蔫下意識的擡起頭,看到于大爲以後,也并沒有表現出多麽驚喜,言語平淡:“回來啦,你媽天天想你呢,快進屋吧。”
“好,那伱先忙吧。”于大爲沒有直接問出口,但明眼人都能看出老爺子的狀态跟平時不太對。
他想先進屋,問問老媽。
結果得到的答案是“不知道”,老媽說之前她問過了,老爺子說了句“沒事”,然後就沒有下文了。
于大爲坐在炕沿上,跟韓靜凡對視一眼,心中暗自下了決定。
随後,他悄悄趴在老媽耳邊,給老媽遞話。
老媽下午就沒再閑着,開始在院子裏摘菜,于大爲幫忙切肉。
于老蔫弄完樹荄子,一進門看着屋子裏的娘倆弄得這麽大扯,眉頭微微皺起,語氣有幾分發酸:“真不愧是想她大兒子哈,回來就開始忙着準備飯菜。”
“那你别吃啊。”張雲芹沒好氣的朝自家老爺們怼道。
“我爲啥不吃?我偏要吃,再弄盤花生米,我去打一幫個酒去,晚上跟你大兒子好好喝點。”于老蔫看着鍋台邊好些個食材,感覺晚上不好好喝點,有點對不起大爲買回來的肉。
幾個人看着于老蔫從裏屋拿着空幫個離開,嘴裏都帶着笑。
“還是老媽厲害,這還勸什麽酒,看見鍋台這些東西,自己就買酒去了,哈哈。”于大爲對老媽的智慧拜服,給她深深點了個贊。
“就他?擡手我就知道他想幹嘛。”張雲芹透過窗戶看了于老蔫一眼,“抓緊弄,弄完咱們幾個吃飯就去前院兒,今天晚上把後院兒就留給這爺倆了。”
韓靜凡抿嘴一笑:“我看這樣挺好。”
晚上的時候吃飯,全家人樂呵呵的,老妹兒于芳住在縣裏的中心學校,除了周六日基本不回來。
然後老母親見到大兒子了,就開始念叨小女兒,什麽“做了這麽好吃的菜,老姑娘是真沒口福”,又說起二兒子,不知道在大學呆的咋樣。
當媽的自從生出了五個孩子,好像心就分成了五瓣兒。
天還沒怎麽黑,當街上有很多小孩子在瘋跑,有些就在于老蔫家園子前面的空地,玩起了泥球。
地面畫個圈,一人出三個或者四個泥球,然後兩米以外畫條線,誰打出去算誰的。
在于家屯,這已經算是每一代小孩子都會玩的遊戲了,冬天的時候會換成抽冰嘎,夏天就是這個了,有幾個小孩膽子大的,會去屯子東頭的水泡子裏遊泳。
不過家裏的父母,都會十分嚴厲的告誡孩子,千萬不能去。
聽得多,不聽的,更多。
三個女人很快就吃完了,提前下了桌,張雲芹借着給陪小孫子的理由,晚上不回來了。
至于二燕,自從于大爲這些天去鎮上以後,她基本上天天就幫着大嫂哄孩子。
于老蔫倒也沒說什麽,繼續問于大爲在油城的時候,跟那位外地來的呂師傅發生的那點事。
于大爲是個不太會講故事的,但能說出個大概,尤其是呂師傅在技術和人品方面的事情,特意重點描述了一下。
于老蔫聽完頗爲感歎,有些人能力很強,但品行跟能力真不成正比。
老爺子跟于大爲又碰杯喝了口酒,沒了三個女人在,他也自在了很多,後背靠在窗台上,桌子往面前一拉,伸手抓過一小捧花生,邊吃邊跟于大爲聊挖掘機的維修方面的注意事項。
比如說,呂師傅做的那個生膠帶纏繞,就是非常可圈可點的。
老爺子似乎又回到了年輕在大隊教書的時候,講解着進口挖掘機跟國産挖掘機的一些不同,配件方面的制造和工藝,講到興起了,還會用小拇指沾酒,在炕桌表面畫上一畫。
随着于大爲講完,天也漸漸黑了下去。
于大爲也沒有辜負老婆的期望,今天真是“大開殺戒”,足足喝了半斤白的,整張臉紅的猶如熟透了的番茄。
他也沒有忘記小凡的囑托,特意在喝酒之前喝了兩個雞蛋清,這次能跟老父親喝到這種程度,雞蛋清功不可沒。
于大爲的最近這些天的故事講完了,好像沒什麽聊的了,然後他就看見老爺子一邊喝着酒一邊發呆。
“爸。”于大爲感覺老爺子已經上聽了,也迷迷糊糊的撐着雙手,湊到老爺子身邊,“你是不是有什麽心事兒啊。”(作者語:上聽了,東北方言,原指打牌差一張就胡牌了,文中指喝上頭了,距離喝醉隻差一點點。)
老爺子沒說話,而是目光看向自家大兒子,最後伸手将白缸子裏的酒一口全喝了。
于大爲不知道這個時候該說什麽了。
他兩輩子也沒看到過老爹這個樣子過,好像一個孤苦伶仃的乞丐,蜷縮着身子,仰着頭望向這個世界。
在于大爲的記憶力,爹雖然瘦弱,可性格堅毅,不愛求人,面對再難的事情,也都面不改色,仿佛隻要有爹,家裏塌不了,消瘦的背影似乎能撐起整個世界。
可今天這一刻,他看到了什麽。
看到了老爹好像遍體鱗傷,好像茫然無措,又好像苦澀的張不開嘴,隻是默默地在忍受着難過。
小凡是對的,老爺子心裏有事兒,還是大事兒。
于大爲心裏無比愧疚,爲什麽他上輩子不知道,弟弟妹妹們也從沒跟他提起過,老爺子心裏還有一個過不去的坎兒!
是不知道,還是沒告訴過他。
于大爲瞬間恍然,按照老爺子的性格,絕對是沒告訴過任何人。
他心裏頓時也有幾分苦,盯着自己白缸子裏剩下的酒,同老爺子一樣,一口掫(zhou)進嘴裏。
“爸,講講呗,不然光喝酒沒意思。”于大爲拿起酒幫個,又給老爺子和自己倒上了一杯。
喝死就喝死吧,他一定要知道他爹到底咋啦!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