顯然是認識,而且态度十分恭敬。
陳哥雙手交叉抱于胸前,自顧自地看向河裏已經逐漸飄遠的路亞竿。從肢體語言上來說,就是一副不想多交流的樣子。
陽光明媚,微風和煦,輕拂着水面,蕩起層層粼粼波光。近處和遠方,不時有幾聲鳥鳴傳來,清脆悅耳。
發福中年人那張原本哂笑的臉,此刻變得無比僵硬,他尴尬地站在原地。
而小霸王的老兄——那個本準備拿馬紮拍人的胡茬大漢,也悄悄地将武器扔在了地上,不敢再有任何動作。
與這邊的氣氛凝重相比,老許不急不緩地将取鈎,将剛釣上岸的七八兩大阪鲫扔進魚護裏。瞥一眼那一團簇擁的人群,拍拍手起身,正待去看看到底是什麽情況。
然而,就在他剛要邁步的瞬間,兜裏的手機突然震動了起來。
“喂,老趙啊。”老許接通了電話,語氣平和。
電話那頭,老趙的聲音顯得無比疲憊,是心也累,身也累:“許哥,想必你也知道經過了,這事明顯跟我沒有任何關系,都是年輕人自作主張在瞎胡鬧。老弟我隻求你一件事。”
老許透過金絲眼鏡,雙眼略顯渾濁地望向人群,但目光并未真正聚焦。
老許轉頭看着河面上漂浮的幾片枯葉,呵呵一笑:“既然小林都不追究責任了,那就依你所言吧。”
老趙隻覺連自己的老臉都快保不住了。
幾片枯葉随着水流的推動緩緩前行,在水面上起伏旋轉,時而靠近,時而遠離。
“到現在都還爲你侄子考慮,可真是難爲你了。”老許點了點頭,但并沒有立刻答應下來。
下午收到消息時,晴天霹靂中他立刻打電話給趙元呵斥,可那小子卻還在沾沾自喜,不知天高地厚。
聽到這話,老許心中一動,局面果然不算太壞。
大伍哥的話音落下,過了半晌他才緩緩開口,語氣中帶着一絲不悅:“巧?你這幾位弟弟的火氣可真不小啊,一上來就要趕我們走,甚至還把我的竿子,給扔進了河裏。”
老許沉思片刻後開口:“你說吧。”
而趙元的行徑屬于有意捏造事實,诽謗侮辱他人,屬于違法。并且情節更爲嚴重的是,他捕風捉影破壞幹部名譽,會被處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管制。
畢竟小林即将上任總編輯,是報社的頂梁柱,在節骨眼上出現這樣的風波,說不擔憂是不可能的。
讓趙元離職已經是最好的結果了。
這次真是被這個侄子給坑慘了,老林的言外之意,既是幾十年的情分到此結束,以後恐怕就是老死不相往來。
不過聽到理由是小林及其女兒生活奢靡,擁有豪車名表,奢侈品服飾等等,轉念一想到小林夫人的工作單位,頓時覺得這些所謂的‘證據’無足輕重。
陳哥視線從遠處河面的路亞竿收回來,看着這飄到腳邊的葉片。
一開始他聽到趙元去檢察機關,實名舉報小林貪墨渎職,他确實震驚不已。
沒被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亂陣腳,反而抛諸腦後專心釣魚。
“老弟我從來沒怎麽跟你開過口,這次隻求許哥你一件事,讓我侄子趙元離職吧。”老趙的聲音沙啞而無力,顯然已經操碎了心。
在體制内因違法亂紀被開除,會對個人的政審産生影響,爲了保住趙元的前途,老趙隻能求到了老許這裏。
“我打給伱之前就已經先跟他通過電話了。小林還在配合檢察機關的調查,他答應事情結束以後,看着幾十年的情分上,不會追究趙元的法律責任。”老趙聲音透露出滿滿的無奈。
他謹慎地問道:“那你跟小林通過話了嗎?”
“多謝許哥!”電話裏老趙松了口氣。
大伍哥擡手搭在身旁豐腴女人的肩上,轉過頭看向那名胡茬大漢,皮笑肉不笑問:“是嗎?還有這事?”
胡茬大漢眼色不善一瞥小霸王,心道都是這小子惹出的禍端。
他悄悄地挪了一下步子,擋住了地上的馬紮,然後連忙搖了搖頭說:“伍哥,我隻是在釣魚而已,也是剛剛才過來的。”
聽到這話,身材發福的軍哥頓時愣住了。
他忍不住在心裏暗罵:剛剛才過來個勾八!明明就是你煽風點火起的頭!
然而現在并不是争執的時候,畢竟是他先過來惡語相向,還把人家的魚竿給扔了。
于是,他側身正對着陳哥,點頭哈腰地說:“哥們,真是不好意思,我沒想到你和大伍哥認識。這真是大水沖了龍王廟,還請不要見怪。”
“别哥們哥們的亂喊。”陳哥哂笑一聲,“你要搞清楚啊,我可不認識他,而是他認識我。”
這話一出,站在他旁邊的餘歡,蓦地聞到了一股子逼味。
而一席話下來,大伍哥哪還不知道事情的經過。
隻怪這三個傻狗叫他叫得那麽親熱,現在想裝不熟都不行。
這一場突如其來的無妄之災,讓他感覺跟吃了蒼蠅一樣難受。
他遠望着漸漸飄到了河對岸的魚竿,默不作聲地三下五除二脫掉鮮亮的皮鞋,襪子踩在泥地上,幾步上前“撲通”一聲跳進了河裏。
河水深不見底,整個人瞬間消失不見。
驟然不見大伍哥的身影,豐腴女人不禁尖叫一聲。
但當她看到一顆腦袋從水中浮出,碎發濕潤貼在頭皮的大伍哥長籲一口氣,被刺骨的河水凍得一個哆嗦,随即哐哧哐哧地擺手遊着時,她的神色才從慌亂中鎮定下來。
小霸王目瞪口呆地望着這一幕,他的老兄,及老兄的大哥,莫不如是。
心目中那麽牛逼,那麽隻手遮天的大伍哥,就因爲軍哥把這人的魚竿扔河裏了,直接就要跳水去撿回來?
一開始推搡着還要打人的發福中年人,狠狠地咽了咽一口唾沫,讪笑一聲:“哥,是我有眼不識泰山,沒有眼力見,還請您大人有大量,别跟我一般見識。”
态度來了個一百八十度大轉彎,顯然是被大伍哥的舉動給震住了。
聞聽此言,陳哥看到伍哥在水裏哐哧哐哧遊着,頭也不回地隻是擺擺手。
“這人怎麽回事?”老許走到人群邊,看着在河裏奮力遊着的大伍哥,有些疑惑地拍拍餘老爺子的肩膀。
餘老爺子回過頭,帶着老許回到他自己的釣位,擺擺手說:“年輕人之間發生了點口角而已。他們把你女婿的魚竿給扔下河了。這人應該是認識你女婿,所以一聲不吭就下水去撿魚竿了。”
“原來是這樣。”老許什麽世面沒見過,對這種小争執并不感興趣,也懶得看熱鬧,旋即坐回釣位。
他眼瞅着河裏的大伍哥一陣撲騰,越遊越快,将魚竿抓住後又折返回來,不禁感歎:“年輕還真是身體好。”
餘老爺子卻笑了笑說:“這算什麽,要是再早個十幾年,我下雪的時候還能在江裏遊個來回呢。”
“啊?”老許有些不信。
這個老頭子怎麽越說越離譜,釣魚那麽有能耐就算了,難道還是冬泳健将?
餘老爺子呵呵一笑,忽然擡起兩個手掌朝老許擺了擺。
左手豎了一根食指,右手豎起了五根指頭。
“餘老哥,你這是什麽意思?”老許更加疑惑了。
餘老爺子悠然地開口解釋:“許老弟啊,我這輩子攏共成功救上岸過十五名溺水的人。這種事情我可不會說假話。”
聞言,老許敬佩地拱拱手:“餘老哥,高!”
被湘南晨報社長這麽大的幹部恭維,餘老爺子頗爲受用地擺了擺腦袋。
兩老頭胡吹亂侃。
大伍哥艱難地爬上岸後,全身濕透,他強忍着刺骨的寒意,不讓身體哆嗦露怯。
他雙手将路亞竿恭敬地遞給陳哥,語氣謙卑地說:“陳處長,我的手下不懂事,給您添麻煩了。晚上我擺酒設宴向您賠罪,還請您不要放在心上。”
正說着,發福的中年人趕緊脫下外套,想要上前給大伍哥披上。
然而,大伍哥卻轉過頭,聲音嚴厲地對他說:“都是你惹出來的禍端,還不快給陳處長賠禮道歉?”
發福中年人嘴唇哆嗦着,心裏是又苦又委屈,拿着外套對陳哥深深地鞠了一躬:“陳處長,對不起!”
“你們呢?”大伍哥又轉過頭,看向手足無措的小霸王和胡茬大漢。
胡茬大漢趕緊開口道歉:“對不起,陳處長!”
而小霸王則心虛意亂,雙腿無力,直接跪倒在地:“對不起!”
餘歡見狀皺起了眉頭,他上前扶起小霸王:“哎,下跪就沒必要了。”
心中暗忖,如果不是同學,沒有這個情分在,他才懶得伸手。
小霸王哆哆嗦嗦地站起來,看着餘歡這位老同學,那總是夷然自若的模樣,跟這麽牛逼的人談笑風生,關系顯然很好。
隻覺其深不見底,恐怕不像他自謙說得那樣簡單,肯定也是什麽狠角色。
聽到餘歡的話,陳哥一瞥畏畏縮縮的小霸王,拿過大伍哥手裏的竿子,往外撇撇下巴說:“擺酒就免了,既然你已經把我的魚竿撈上來了,那就到此爲止,也不要搞什麽違反紀律的事。帶着你的人趕緊走,别打擾我們釣魚的興緻。”
“好。”大伍哥拱了拱手:“謝謝陳處長大人不記小人過。”
說完他趿拉上皮鞋,豐腴女人忙不疊地攙扶着他。
胡茬大漢連扔在地上的馬紮也不敢撿,忙不疊走回釣位,三下五除二收拾好。
小霸王跟在這位老兄後面,腿腳綿軟,心有餘悸地提着漁具包,兩人又提又抱追上前面的三人。
一行人默不作聲,心思各異地,漸行漸遠。
餘歡看着他們的背影,好奇地對陳哥問了一句:“處長?”
“副處而已。”陳哥甩甩路魚竿上的水漬,輕輕一笑說:“我單位是星城規劃局,應該恰好跟那個叫大伍哥的業務對口,所以他認識我。”
“哦。”餘歡點了點頭。
話說回來,副處長是職務,副處級是職級。
副處長在體制内,作爲行政編的一種職務,一般都有實權。
再結合其主管的單位,星城規劃局屬于正處級部門,這陳哥在單位的實權,恐怕隻在一人之下。
那大伍哥明顯是做沙石生意的,看到陳哥跟老鼠見了貓一樣,也很正常。
餘歡瞧着陳哥手裏的路亞竿,笑說:“我們這裏和國外魚情不同,其實不太适合玩路亞。”
有一句話他不好說,多年後禁止活餌,玩路亞不能鉛頭鈎挂泥鳅,那更沒什麽鳥玩頭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