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該叫舅舅!”
老林忙不疊接過話頭,一邊說着,一邊從兜裏掏出芙蓉王,向姐夫和大舅哥散煙的同時歎了口氣:
“有件事到現在才不得不提,我有天腦子裏在想着工作上面的事情,過人行道的時候,差點讓一輛面包車給撞了,當時感覺山呼海嘯的,我當即就以爲自己要小命不保。還是餘歡沖過來把我給撲開。事後我自己隻是有點擦傷,不過小餘的左腳卻被軋到,在醫院裏躺了大半個月,出院以後還拄着拐。之後,叫他來家裏吃頓飯,結果他和有容兩個人一下看對眼了,這還真是緣分!”
老林能說會道,彼時的景象,仿佛映在衆人面前。
言罷。
他巋然不動穩如老狗。
擡起手,将指間夾着的香煙,叼在嘴裏。
之前在車上琢磨了一路。
自信這些經過,讓他揚長避短翻出一番花樣講出來,哪怕是躺在病床上的老爺子,不管中不中意餘歡,那也得先認了這個孫女婿。
更何況,看上去本來就很中意!
“還有這事?”姨父驚詫,他的嘴巴不由自主地張了開來,兩顆閃閃的大金牙尤爲引人注目:“這麽大事怎麽沒見你和小芳跟我們提一句?什麽時候?”
“怕你們擔心,并且,我這也不是沒什麽事嗎?”老林施施然抄起打火機點燃香煙,直接忽略掉這個姐夫關于‘什麽時候’的提問。
認識一天就領證。
這事能說?
茜茜眼睛瞪得溜圓,仿佛要從眼眶中跳出來:“姨爺爺差點就死了啊?多虧了叔叔!”
“呸!”姨媽登時給她輕輕掌了掌小臉蛋:“你怎麽說話的,小孩子不要說死字!”
此際的孩子不像若幹年後,飽受短視頻熏陶,早熟,什麽都懂。
茜茜對婚姻觀念還不深刻,關心重點隻在這位帥叔叔救了她的姨爺爺。
“童言無忌!”丈母娘笑盈盈地補充一句:“好歹是小餘臨危不懼,不過他到現在也還沒完全恢複過來,跑不了,跳不了,還提不了重物。”
茜茜頓時得了底氣,對她奶奶犟了一句:“反正叔叔是英雄!”
聞言,姨媽卻也沒有跟她續上話,否則一張小嘴又是沒完沒了。
老林瞥一眼坐在身側的大舅哥,見他凜然的神色緩和下來,指間夾着香煙。
連忙拿起打火機給他點上。
輕輕一按,微小的火苗躍然而出。香煙的一端漸漸被火苗的燒得通紅,伴随着輕微的嘶嘶聲,青煙袅袅升起。
正襟危坐的大舅哥側着腦袋,點燃香煙後,挺直如松的背部,逐漸放松下來。
不再像之前那樣緊繃着,而是自然地靠在了椅背上。
臉上突然浮現出笑意,嘴角的線條也略微上揚,這笑意雖不濃烈,但也足以打破之前的嚴肅氛圍。
他拍了拍老林的胳膊說:“小林啊,伱也是因禍得福,得了個這麽儀表堂堂的女婿。”
“我們經常認爲爸的做派保守又老封建,可不能讓孩子也覺得我們思想陳舊。現在法律都講究婚姻自由,不受任何人的強制或幹涉,小兩口想領證先确認婚姻關系,又因爲有容事業剛剛起步,想暫時隐婚,我也是支持的。”老林乘熱打鐵。
姨父呲着大金牙笑說:“小林确實比我們思想觀念先進,他要是不同意的話,不給戶口本不就行了嗎?”
老林此際當然不可能把林有容偷戶口本這事給抖出來,隻是灑然一笑。
放下筷子的餘歡,一臉乖巧的微笑。
長輩們絡繹不絕地談話,老林在沖鋒陷陣,局面向好,他還是不要強行去插嘴發表什麽言論了,免得弄巧成拙。
丈母娘聞聽此言,卻說:“老林隻是講得随便而已,他對有容的婚姻,也是嚴格把關的。小餘這個人老實闆正,父母還都是人民教師,我和老林跟兩位親家打過很多次交道,涵養都非常好。”
一席話下來——
“隻要兩個人真心相愛,我們這些做大人的肯定要支持。”舅舅點點頭,面帶微笑看向餘歡:“你确實是要改口叫我舅舅。小餘啊,可别怪我沒給改口費!”
倏忽。
丈母娘不動聲色在桌底下扯了扯餘歡的衣擺。
餘歡心領神會,頓時随棍上:“舅舅,别說什麽改不改口費的,下個月春節的時候,我和容容還要登門孝敬您。”
說着他話音一頓,看向那兩顆在燈光下布靈布靈的大金牙:“還有姨父和姨媽,都要孝敬!”
“好好好,一家人不說兩家話!”姨父撫掌笑說:“小餘啊,我和你舅舅都抽煙喝酒,到時候煙酒這兩個東西,你上門的時候,可萬萬不能少!”
“那是當然!”餘歡擲地有聲。
見面以來,這姨父就表現得性格跳脫,一看就很好打交道,屬于會領着晚輩去逮魚摸蝦的那種長輩。
姨媽和丈母娘一樣,兩姐妹都不拘小節。
舅舅看似随和,一舉一動卻都有尺度,極具修養。畢竟身居高位。
一樁麻煩事平穩的落地。
老林不動聲色地長籲口氣,先趕緊轉移話題:“說起來,感覺隻是一眨眼就到了年末,時間過得真快!”
還在扒着飯的茜茜,忽然昂起腦袋瓜子:“我感覺時間過得太慢了,等了好久好久,還沒有過年!”
“你個小屁孩懂什麽!”姨媽輕輕拍了拍她的後腦勺:“趕緊吃你的吧,少說兩句,飯都冷了。”
舅舅将煙頭摁滅在骨碟裏:“年紀越大,時間也就過得越快。小孩子以天爲單位過日子,我們是整年整年的過。”
桌上的氣氛仿佛都輕松了下來。
衆人談笑間,盤中的食物一掃而空,隻剩下些許殘渣和醬汁。
酒足飯飽,旋即下樓。
舅舅和老林走在前頭,前者囑咐道:“我已經叫司機小彭在醫院旁邊開了兩間鍾點房,通程酒店,你們兩口子和小餘先去好好休息一下。我下午還有事要處理,就先失陪了,到時候過來陪你喝幾杯,晚上幾弟兄再打場牌。你看怎麽樣?”
“好,聽你安排。”老林颔首。
姨父抱着孫女下樓,此際滿臉通紅,眼神有些迷離:“那我跟小雨就坐雄哥的車,帶着茜茜先去醫院了。”
這一副醉态,讓餘歡不禁心底評價:又菜又愛吆喝。
舅舅頭也不回地說:“随便坐哪輛都行,反正都要去人民醫院那邊一趟。”
下樓以後,茜茜在姨父懷裏,扭過頭朝旁邊的餘歡揮揮手:“叔叔再見!”
姨父摸了摸她的額頭,嘴裏噴着酒氣:“不能叫叔叔,你得叫表姨夫。”
從哥哥到叔叔,又到什麽表姨夫。
她的小腦袋都要被繞暈了。
“啊?”
熏人的酒氣使得茜茜縮開臉,腦袋上挂着一個大大的問号:
“我到底要叫什麽啊?”
……
陰郁的陽光透過窗簾的縫隙,灑在房間裏。
滿腦子瑣碎事的餘歡,蓋因今天淩晨還在加班請客宵夜,沒有睡什麽,腦袋剛剛沾上枕頭,瞬時就陷入沉睡。
正處于深度睡眠中,一陣刺耳的鬧鈴聲,讓他輕微的鼾聲一止。眼睛皮子如墜千斤,緩緩睜開,頭腦昏沉自枕頭邊摸到手機。
關掉鬧鈴後,下意識看了看時間:下午三點整。
稍微一算,到酒店以後,他隻睡了兩個小時不到。
而林有容四點落地武陵。
開車過去,得要半個小時。
一念至此旋即掀開被子,一個鯉魚打挺,從床上爬起來,快速又有條不紊的穿上衣服。
熱戀中的小兩口,一日不見如隔三秋。
這都過去六七天沒有見面了!
這些天以來,兩個人都很忙,作息還完全錯開。
她通常錄歌到淩晨,一覺就睡到大中午,晚上六點又得去錄音棚,所以這些天隻是簡單的互相發了些消息問候。
至盥洗室用冷水洗了一把臉後,在梳妝鏡前,好好整理了一番儀容儀表。
仔細地撫平衣服上的每一個褶皺,調整着領帶的角度和位置,額前那些微小的碎發,也被他用指尖往後捋順。
确認帥勝金城武以後,随即取下房卡出門。
在一樓前台退完鍾點房,餘歡徑直去露天停車場,開上老林的皇冠轎車。
半個小時抵達機場,将車輛泊在車庫。
餘歡上到航站樓左顧右盼,找到一家KFC。
買了兩杯熱牛奶,一個香蕉派和一個紅豆派。
都裝在一隻牛皮紙袋。
他小心翼翼地一手環抱在懷裏。
踱至航站大廳。
在電子屏幕前仔細看了一下航班時刻表,确認好出口,又腳步不停走過去。
空餘的另一隻手掏出手機瞧瞧時間,剛好四點整。
一切準備就緒,再等了不到十分鍾,便看見一個戴着漁夫帽的高挑身影,随人群出來,交替邁動着大長腿。
她穿着修身黑色羽絨服及深棕毛呢褲,沒有拉行李箱,隻是背了一個斜挎包。
周圍的人群在她的快步行走下仿佛都變成了慢動作,步伐急促又輕盈,仿佛一陣風般從人群中穿過。
見狀,餘歡忙不疊朝她招手,幅度較大。
林有容登時注意到他,指尖捏着臉上的口罩提了提,帽檐投下的陰翳,遮住了她的雙眼。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