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小明愣了一下，下意識的指了指自己，“我？”
“對，就是你，别磨叽，趕緊過去。”
黃小明心中哀歎一聲，當初拍《神雕俠侶》的時候還一口一個“小明哥”，現在都已經退化到“你”這個地步了，真是人生無常啊。
抱着這樣的悲傷感慨，黃小明起身貓着腰離去。
計鴻的注意力一半在熒幕上，另一半在樊冰冰身上，連身邊的黃小明被換成了楊蜜都沒察覺，隻感覺忽然間清爽了不少。
熒幕裏的劇情還在推進。
拍完合照，檢察官豪爽擲下三萬塊獎金，用于支持鄉村教育事業。
過了幾日，鄉村小學用這筆錢通上電，夜裏大家載歌載舞，衆人的笑臉配上歡快的音樂讓樊冰冰頗感舒心，她不自覺的換了個姿勢。
然而這是最後的歡樂時刻，這晚過後，整體基調開始由喜轉悲。
檢察官要再次視察，銅匠老婆上門捉奸，張一曼被逼當衆抽自己嘴巴，銅匠被張一曼罵後性情大變……
這許多轉變都是在5分鍾的劇情内發生，饒是樊冰冰也不由得咂舌暗歎計鴻的調度能力。
“怪不得你這部片子的标簽是文藝喜劇，我現在算是知道文藝在哪兒了。”
計鴻呵呵笑着，“十文九悲，把人生有價值的東西毀滅給人看就是悲劇。伱要是看完感覺心裏堵的慌，那這部片子就算是成功了。”
樊冰冰微微颔首，這話她是認同的。
可自己也不是什麽初出茅廬的小姑娘了，不管是現實中的悲劇還是虛構的悲劇她都見的多了去，想讓她心裏發堵可沒那麽容易。
熒幕上，檢察官再次探訪，因爲有個叫羅斯的美國富翁要來見呂得水。
羅斯在給教育部捐款支持教育事業，如果呂得水老師不在，那羅斯也不會來。
羅斯不來，那捐給鄉村小學的10萬塊錢也不會到賬。
對于檢察官而言，呂得水是人是驢不重要，關鍵是美國人的錢一分都不能少。
看到這兒樊冰冰恍然大悟，怪不得這個檢察官一開口就給孫校長他們三萬塊，原來大頭在他手裏握着。
劇情繼續推進，認準了這群人離不開自己的銅匠開始報複，先是逼着衆人一起痛罵張一曼，随後又命令孫校長剪掉她的頭發。
剪發這一段的鏡頭給了張旋眼部特寫，在如同走馬燈的虛化閃回之中，鏡頭逐漸拉遠。
張一曼原本的一頭秀發被剪成了參差不齊的寸頭。
回過神來，張一曼下意識摸向發梢，然而空空如也。
她愣了一下，随後跌跌撞撞的跑到鏡子前，見到自己現在的模樣，表情開始崩潰。
張一曼如同下水道的老鼠被暴露在陽光中一般，她瘋了似的跪下，哀嚎着掀開桌布，鑽進桌子下面。
随後撕心裂肺的哀嚎更甚，像是在嘔出自己的靈魂。
張旋看着熒幕上的自己輕輕咬了咬唇，雙手下意識的握緊。
拍的時候還感覺不出來什麽，現在以旁觀者的身份一看，感覺……還差了點兒意思。
但這已經是她所能做到的最好的了，隻是觀衆可以接受嗎？
看出張旋似乎有些緊張，王保強小聲問道：“咋，你緊張了？”
“嗯，有點，感覺這裏不夠好。”
王保強望着天花闆琢磨了好久，随後安慰道：
“沒事兒，我跟你說，我當初拍《盲井》也是瞎演的，最後還拿了個金馬最佳新人獎……觀衆看不出來。”
張旋愣了幾秒，随後抽搐着嘴角捏了捏鼻梁，“謝謝啊，我現在感覺好多了。”
“嗐，沒事兒，反正咱倆都是同事嘛。”
在王保強身邊坐着的黃小明聽了直偷着樂，肩膀抖個不停。私底下挺會來事兒一個人，見着美女話都不會說了。
要不然怎麽說英雄難過美人關，老祖宗傳下來的話它不是瞎傳的啊。
另一邊，計鴻眼中滿是欣賞的看着這一幕，雖然他這個人一向是更看重票房，可他也不得不承認，藝術性還是得看文藝片啊。
就爲了這一場戲，張旋不知道嚎了多少天，嗓子都啞了。
“怎麽樣？冰冰姐，我最喜歡的一場戲。”
“還不錯。”樊冰冰單手支着下巴，她覺得這這段劇情可謂是盤活了整部片子的前半部，不過有一點美中不足的是……
“張一曼這個角色很好，但是張旋的演技有點兒撐不起來。她隻是漫無意義的悲傷，沒法說具體是因爲什麽悲傷。”
講句心裏話，樊冰冰覺得如果是她來演張一曼這個角色，或許能是一部有機會沖獎的片子吧。
樊冰冰說的很尖銳，可計鴻也不惱，“張旋還是個新人，她要沒缺陷才意外呢。主要是自己人，用着放心。”
“呵呵，計導啊，你說的我都想去你的公司了。”
一直在旁邊耳聽八方的楊蜜瞬間捕捉到關鍵詞：“去你的公司”。
去計導的公司？鴻海影視？
她覺得自己和冰冰姐也算是朋友，很有必要勸一句，還是自己開工作室更合适些。
可不等她說話，計鴻就先一步開口了。
“行啊，不過我們鴻海影視太窮，隻開得起三線藝人的薪酬啊。”
計鴻覺得，他和樊冰冰之間就保持這種純粹的友誼關系就好，短暫的捆綁一下利益也不是不行，長期的話就算了吧。
樊冰冰聳聳肩，“那就算了。”
反正自己也隻是随口一說，又不可能真去他公司，自己辭職可不是爲了去另一家公司打工。
側着頭跟落枕了似的楊蜜把腦袋收回來，頗爲滿意的翹起二郎腿。
沒想到他們居然真的在讨論劇情。
這下她總算是能把注意力放在電影上了。
爲了避免露餡，美國人羅斯到了之後，檢察官等人聲稱呂得水爲了趕來見羅斯在路上摔死了。
羅斯很自責，拿出一萬美刀的撫恤金，要親自送給呂得水老師的家屬。
爲了這一萬美刀，孤兒出身的銅匠又多了一個未婚妻，也就是孫校長的女兒孫佳佳。
把撫恤金交給孫佳佳，羅斯詢問她有什麽願望，孫校長見此連忙開口，“她想去美國！”
羅斯見狀，用蹩腳的中文一字一句的問道：“尼元一跟窩去莓果鍋嗎（你願意跟我去美國嗎）？”
不等孫佳佳開口，棺材裏的呂得水詐屍了。
“我願意！”
“我願意跟您去美國！”
影片已經臨近尾聲，氣氛也一直被烘托的很壓抑，不過銅匠一開口，原本久久無聲的觀衆席傳來陣陣笑聲。
詐屍？這也太有節目效果了。
樊冰冰也是唇角難掩笑意的看向計鴻，“計導，你這片子該不會是以喜劇收尾的吧？”
計鴻琢磨了一下，“算，也不算，這個結尾我琢磨了好久。”
“呀？”這下樊冰冰好奇起來，把注意力重新放在熒幕上，她還真有些好奇這場悲劇是如何收尾的。
是用一場宏大的悲劇來震撼人心？還是平緩的叙事來讓觀衆沉思？
最終結果都不是，樊冰冰一個也沒猜對。
呂得水假死複活，他和孫佳佳的婚禮再續，那一萬美刀的撫恤費也變成了新婚賀禮。
然而就在兩人即将禮成之時，銅匠的老婆忽然闖進來。
她破口大罵銅匠，檢察官的随從随即掏槍威脅，可銅匠老婆常年在深山哪知道槍是什麽？
在兩人奪槍之時，伴随着一聲槍響，婚禮現場亂作一團。
那把槍也被丢在地上，随後被已經精神恍惚的張一曼撿走。
看着熒幕，樊冰冰啞然失笑，還真是……沒想到是這麽個劇情。
的确不算喜，也不算悲，硬要說的話，應該是荒誕吧。
在電影末尾，孫佳佳跟着他大哥去了延安，小教室裏隻剩下了孫校長，裴魁山，和周鐵男三人。
“明天就開學了，來，我們聚聚氣兒！”
孫校長說着，裴魁山和周鐵男一同起身，三人把手搭在一起。
“我們三民小學，團結，樂觀——”
“欸，等會兒，一曼呢？”
“砰！”
伴随着一聲槍響，鏡頭轉移到張一曼的房間，從門口緩緩推進到床上面，床上放着她給大家編制的校服。
至此，影片結束，随後黑色熒幕上開始播放片尾。
滿座啞然無聲，計鴻好整以暇的看向樊冰冰，“你覺得怎麽樣？”
“還不錯，無論是從喜劇片還是文藝片的角度來講，在我看過的影片裏都算是上乘之作。”
“不過嘛……”樊冰冰側頭，眼波流轉，“要是說把我的情緒調動得很厲害，還差了點意思。”
“不急，後面還有個彩蛋。”
樊冰冰眼睛微微瞪大，“還有彩蛋啊？”
她話音未落，片尾放完鴻海影視的公司名，熒幕上再次出現那間小教室的鏡頭。
孫校長，裴魁山，周鐵男呈三角形而坐，一如影片最開始時他們讨論着呂得水老師的工資分配情況。
“裴魁山老師，請彙報一下張一曼老師的工資使用情況。”
這句台詞說完，放映廳徹底陷入黑暗之中。
“砰！”一聲巨響，拉開電閘，燈光重新亮起，放映廳裏的掌聲逐漸稀稀拉拉的響起，随後愈發熱烈。
伴着掌聲，計鴻在樊冰冰耳邊說道：“這次呢？你覺得怎麽樣？”
樊冰冰目不斜視看着前方，沉默半晌，随後微微歎息一聲，“……有點惡心了。”
前面都還好，雖然壓抑，但是沒脫離一般文藝片的框架。
最後孫校長那句話一說，一股周而複轉的輪回宿命感瞬間如潮水般襲來。
張一曼就是下一個驢得水啊。
計鴻嘴角噙笑，“惡心就對了，放輕松，深呼吸，看文藝片哪有不郁悶心塞的。”
最後那個彩蛋是計鴻自己靈感迸發琢磨出來的，原版裏并沒有這一段。
本來他是打算看看首映場的反響如何再做打算是否保留，如今一看……似乎效果還不錯。
計鴻站起，轉身，向觀衆席微微鞠了一躬。
然而他一轉身，驟然發現身邊的黃小明不知什麽時候換成了笑眯眯看着自己拍巴掌的楊蜜。
計鴻眉頭猛的一跳，目光掃了一眼旁邊的樊冰冰，隻見她一副看熱鬧的模樣，顯然是早就知道楊蜜來了。
不過現在沒時間掰扯這個，計鴻招了招手，張旋他們這些主演就一塊兒起身再次朝台前走去。
楊蜜離計鴻最近，兩人緊挨着一塊兒朝台前走去的時候，計鴻問道：“你怎麽過來了？”
楊蜜說起慌來臉不紅心不跳，“小明哥說給保強盯着點兒，怕他說錯話，要跟我換個位子。”
計鴻愣了一下，臉上的表情驚訝起來，“和張旋啊？”
“欸，這可不是我說的啊，你别瞎猜。”
“少跟我裝蒜，大不了我回頭直接問王保強去。”
計鴻帶着幾位主演上了台，張旋習慣性的往邊上站，然而她站好，卻發現大家都面色怪異的看着自己。
“……怎麽了？”
計鴻笑着拽住她的手腕，把她拉到最中間和自己站在一起。
“張旋，你才是今天的主角。”
說着，計鴻把一隻話筒遞到了她的手裏。
看着台下白光閃爍與咔嚓聲不斷的攝影機，以及觀衆席上那些爲自己而響起的掌聲，一股莫名的澎湃湧上心頭。
自己……這算是成功了嗎？
她下意識的攥緊手中話筒，仿佛這個話筒會跑一樣。
“大家好，我是……”張旋深吸一口氣，“張旋。”
話音落下，台下的掌聲更爲激烈。
孫佳佳的扮演者，也就是楊蜜，她站在最邊上也一同鼓着掌，在心底把祝福送給自己的閨蜜。
這個一向默默跟在所有人後面的姑娘，現在也可以站在人群最中間，做那個最耀眼的人了。
隻是不知道爲什麽，她心裏卻有些患得患失。
明明是自己把小旋引薦給計導的，可現在她卻有些……後悔？
各種念頭在腦子裏打轉兒，說不清道不明。
“張旋。”
“啊…在，計導。”
“多說兩句啊，你可是主演，而且？演的也不差，你看，這不都等着呢嗎。”
張旋低頭看着觀衆席上那些帶着期待與好奇的眼睛，呼吸越發急促。
随後，她做出了一個極其大膽的舉動。
一個轉身撲向計鴻，死死将他抱住。
随後，帶着些許哽咽的聲音響起。
“計導，謝謝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