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懷你的時候,我害怕極了。我必須考慮到最壞的情況。”
“然後,你的出生非常順利。從那個時候開始,我就認爲你是我的奇迹寶寶。”
這是一個秘密。
一個屬于安德莉亞和傑森的秘密,一個在埃文出生之前的秘密,一段隐藏在家庭曆史裏的傷痛回憶。
所以,當占星師說埃文不應該出現在這個世界上的時候,安德莉亞崩潰了,再也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
盡管埃文依舊好奇傑森當年如何找回自己的回憶,但他越發意識到,自己不能傷害母親,他需要依靠自己找出辦法。
晚餐結束之後,埃文返回宿舍,他決定從日記本入手。
但是,埃文的室友桑普阻止了他。
那個胖乎乎的哥特男孩,總是留着怪異的發型,總是帶着各式各樣的女孩回來宿舍,總是放蕩不羁地沒個正經,此時卻從埃文手裏搶走日記本,滿臉嚴肅地搖頭。
“我重新想了想你做的事情,醒來之後事情可能會更加糟糕。”
埃文露出苦笑,“比現在更加糟糕嗎?”
桑普搖頭,試圖阻止埃文。
埃文卻控制不住自己,“你覺得你了解我?不,就連我都不了解自己。”
埃文一把從桑普手裏搶回日記本,試圖重新進入日記本的世界,然而,注意力卻無法集中,這讓他又憤怒又沮喪。
終究,埃文沒有繼續閱讀日記本,而是驅車離開學校——
這次,他找到了凱勒。
放映廳裏,尼古拉斯微微一愣。
終于,電影過半,瑞秋-麥克亞當斯出現了。
然而,并不是想象中光鮮亮麗的模樣。
憔悴而陰郁、破碎而畏縮,彎曲的脊梁、蜷縮的肩膀、閃避的眼神,不需要言語就能夠看出時間在她靈魂深處留下的累累傷痕。
此時,她隻是一家破舊餐廳裏的侍應生,上菜端咖啡,稍稍不注意打碎盤子,餐廳老闆在一旁罵罵咧咧。
她匆匆忙忙地收拾殘局,卻發現那個秃頂的中年男人趁機卡油,她吓了一跳,卻不敢宣揚,連忙閃躲開來,對着那個中年男人勉強露出一個笑容,踉踉跄跄地拉開距離,故作鎮定地連忙躲回廚房。
不由地,尼古拉斯想起凱勒的父親喬治和弟弟湯米,一種不詳預感死死地抓住心髒,喘不過氣來。
如果就連尼古拉斯都有如此反應的話,更何況是埃文呢?
電影屏幕裏,埃文站在餐廳門外,親眼目睹這一幕,笑容緩緩地在嘴角僵硬,眼睛裏的哀傷和唏噓緩緩流露出來,那雙眼睛的明亮徐徐暗淡下來。
埃文沒有上前打擾凱勒。
他想,也許凱勒不希望自己的狼狽被看到;所以,他躲在停車場裏耐心等待着,一直到凱勒下班。
“嘿。”
埃文謹慎地呼喚了一句,帶着些許緊張。
凱勒聽到了,停下腳步、轉過身來,卻下意識地退後兩步,全神戒備、保持距離,随時準備逃跑。
那種下意識的防備和抗拒,着實透露太多信息。
埃文從黑暗裏走出來,沒有靠近,而是保持距離,略顯拘謹而羞澀地看向凱勒,小心翼翼地掩飾眼睛裏的錯雜,用視線餘光悄悄地打量眼前身影。
凱勒愣住了。
借着月色打量這張略顯陌生又似乎隐隐熟悉的臉孔,熟悉的記憶宛若潮汐般洶湧而來,警戒稍稍放松些許,帶着遲疑和不确定,試探性地開口。
“……埃文?”
那個穿着白色T恤和牛仔褲的大男孩撓了撓頭,嘴角笑容輕輕上揚,“嘿,凱勒。”
一聲招呼,那些逝去的時光浩浩蕩蕩地洶湧而來。
凱勒微微一愣,靜靜地注視着埃文,那些喜悅和幸福輕輕地在眼睛深處氤氲開來,就這樣站在原地,放任時間和微風潺潺流動,世界摁下暫停鍵。
一個視線交換,卻已經滄海桑田。
下一秒,凱勒回過神來,控制不住地緊張起來。
凱勒匆匆忙忙地從口袋裏掏出香煙,試圖點燃,卻發現指尖顫抖得厲害,打火機怎麽打也打不亮。
最後,多次嘗試之後,終究還是點燃了。
凱勒深深吸了一口香煙,稍稍平靜些許,眼看着埃文迎面而來,她還是不動聲色地稍稍拉開些許距離,一直忍不住上下打量,仿佛見到什麽新奇物件一般。
你來我往,随意閑聊。
在凱勒那些輕描淡寫的話語裏能夠知道,湯米終究還是被抓了,但因爲未成年,在管教所裏關押了幾年就放了出來,現在正在修車廠裏當學徒。
凱勒爲了遠離父親,十五歲就搬出來了,而且因爲母親已經再婚,顯然不想和她的過去有什麽關聯,凱勒不得不綴學,早早出來工作,自立門戶。
三言兩語,故作輕松。
凱勒的話語沒有任何修飾和誇張,盡可能雲淡風輕,反而能夠在字裏行間的傷口裏感受到更多痛苦。
兩個人徐徐在夜色裏漫步,走着走着,似乎能夠就這樣一直走到世界的盡頭,再也不用擔心明天。
然而,埃文不行。
盡管掙紮,盡管遲疑,埃文還是鼓起勇氣開口詢問——
七歲那年,那個下午,喬治拿着攝像機拍攝電影,他們發生了什麽,結果出現在了地下室?
又或者說,地下室裏發生了什麽?
爲什麽凱勒滿眼淚水?爲什麽他們都沒有穿自己的衣服?爲什麽喬治讓他閉嘴,并且必須保守秘密?
話題,才抛出來,埃文甚至沒有來得及觸碰到話題核心,一下就刺痛凱勒敏感的神經,如同刺猬一般亮出自己全部尖刺,言語變得激烈起來。
埃文試圖安慰凱勒,“不管發生了什麽,都不是我們的錯。我們隻是孩子,我們不需要爲那些發生的事情背負責任……”
“閉嘴,埃文。”凱勒卻爆發了,“你在浪費時間。”
說完,凱勒不給埃文繼續開口的機會,轉身落荒而逃。
埃文看着凱勒的背影,他也想轉身離開,但深呼吸一口氣,還是重新轉身回來,“你不能因爲你父親的扭曲而責怪自己。”
然而,凱勒也同樣爆發了,重新轉身回來,怒氣沖沖地迎向埃文,“你試圖說服誰,埃文?”
“你大老遠跑回來攪亂我的生活,就因爲你有不好的回憶?”
“所以,你想要什麽?我依偎在你的肩膀上默默哭泣然後告訴你現在一切都好起來了嗎?”
“滾!見鬼!埃文,所有事情都沒有變好,所有事情都不會變好了。”
凱勒悲痛欲絕地轉身離開,卻終究還是沒有忍住,再次轉身,站在月色裏,對着埃文隔空大聲疾呼。
“你知道嗎?如果我真的那麽完美,爲什麽你不給我電話?爲什麽你把我留在這裏腐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