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咄咄逼人,沒有據理力争,也沒有氣勢如虹,全程保持一種心平氣和展開對話的姿态,悄無聲息地瓦解對手,不動聲色之間已經占據上風。
當瑞茜被逼迫到一個窘迫困境角落裏的時候,她完全沒有意識到安森的扭轉局面,因爲她也發現了盲點——
正确,如果她不希望和安森合作,又舍不得放棄這個項目,所以她一路跟蹤安森,期待着發生什麽?
難道,在她的内心深處,早就已經有答案了嗎?
現在,應該怎麽辦?
如果是普通人,此時已經方寸大亂;但瑞茜沒有。
不僅沒有,在稍稍混亂過後,瑞茜站穩腳跟,從一堆雜亂思緒裏抓住一個關鍵,她意識到自己完全被卷入安森的節奏裏。
安森到底是怎麽辦到的?
這是否意味着,安森也絕對不是外表看起來的花瓶而已?
當瑞茜抱怨人們因爲她的作品她的外表産生偏見的時候,她是否也同樣因爲安森的作品安森的外表而帶有偏見?
所以,她是否正在成爲自己最讨厭的那種人,把自己不願意承受的待遇,套在安森身上?
瑞茜冷靜下來,思緒洶湧,她決定先奪回主動權。
“你一直背着吉他,爲什麽?爲了進入角色嗎?”
過去這幾天,安森始終背着那把吉他,進進出出,來來回回,不管前往哪裏,吉他都絕對不會離身。
老實說,瑞茜有些嗤之以鼻,看不起這樣的動作——
因爲這是表象,做做樣子耍耍帥而已,根本無法觸碰到約翰尼-卡什的本質。
前往超市,前往餐廳,前往衛生間,即使是約翰尼-卡什也不會帶着吉他四處奔走,但安森卻笨拙地帶着吉他,仿佛和吉他完完全全融爲一體般。
這樣的舉動,太刻意,太做作,卻沒有什麽成效。
總結起來就是:一場秀。
當狗仔拍到安森的時候,當路人看到安森的時候,他們紛紛驚歎,安森爲了融入角色而付出如此多心血;然而事實上,真正站到攝像機面前,不能演戲就是不能演戲,不會因爲抱着吉他捂了三個月,突然之間就變身成爲音樂之神演技之神。
這樣的表面功夫,越是空瓶子就越熱衷于此。
關于這點,瑞茜讀書的時候就知道了,有那樣一類學生,不管到哪裏都抱着書,仿佛書籍就是全世界最好的朋友一般,但實際上他們隻是躺在書籍上睡覺,腦袋空空如也,考試常年墊底。
而在好萊塢,更是遍地都是。
所以,瑞茜一直不曾在意。
但現在,瑞茜稍稍有些動搖,以安森的聰明才智來看,他應該不屑這樣的表面功夫才對,因爲這太拙劣也太膚淺。
可是,爲什麽呢?
順着瑞茜的視線,安森低頭看看自己的吉他,展露一個笑容,“是。爲了體驗角色。”
瑞茜:……
下巴脫臼。
安森居然承認了?就這樣簡單地承認了?
這到底是愚蠢無知,還是大智若愚?
一時之間,瑞茜有些分辨不清楚,甚至忘記應該如何開口,腦海裏的想法脫口而出,“但是,爲什麽呢?爲什麽用如此粗暴的方法?”
安森注意到瑞茜的“咄咄逼人”,她在試圖掌握主動;但這次,安森不準備打斷瑞茜。
“簡單,可能意味着粗暴;同時也可能意味着直觀。”
“在五十年代六十年代,那時候的音樂設備不齊全也不先進。”
“很多時候,歌手們拿着一把吉他就直接登台演出,運氣好的話,能夠有一個話筒;運氣不好的話,話筒和音響可能會成爲演出的障礙。”
“所以,歌手們最重要的夥伴,就是自己的吉他。”
“鄉村。民謠。搖滾。流行。沒有人能夠例外。”
安森依舊顯得不緊不慢,他和瑞茜兩個人站在超市停車場裏,沐浴在陽光底下,如同老朋友般閑聊。
偶爾有些身影經過,卻連視線也懶得停留片刻,每個人都在忙碌自己的生活,沒有時間注意停車場的兩個身影。
“在那個年代,用音樂改變人生、用音樂藝術創作、用音樂發出聲音的人數不勝數,所以後來才誕生了伍德斯托克。”
“人們相信,自己能夠利用音樂改變社會改變世界。”
“所以,懷抱音樂夢想的歌手太多太多;卻因爲缺少宣傳手段,無數夢想隻能在冰天雪地裏沉睡。”
“他們甚至沒有出租屋,隻能在不同朋友的屋子裏輾轉借住,在不同酒吧裏兜兜轉轉,試圖尋找演出機會。”
“一旦機會來了,他們就需要随時登場随時演出。”
“而吉他,則是他們唯一的依靠,同時也是求生的工具。”
“不管前往任何地方,隻要背着吉他,就意味着機會和希望;但沒有的話,即使機會出現也抓不住。”
“你問我爲什麽随時随地如同傻瓜一般帶着吉他招搖過市?”
“因爲我試圖在2003年找到半個世紀前的感覺,因爲我試圖理解音樂對他們的人生來說意味着什麽,因爲我試圖感受他們把自己的夢想和生活全部背負在身上四處流浪随處奔波的狀态。”
一切,還是需要感謝安森個人非常喜歡的一部電影——
“醉鄉民謠”。
在這部電影裏,導演科恩兄弟描繪出一個失敗者的世界,在炎炎寒冬裏牢牢抓住一縷夢想的火苗苦苦掙紮着,六十年代的紐約孕育了數不勝數偉大的歌手卻也同時淹沒了無數才華橫溢的鮮活靈魂。
僅僅從畫面從文字去回憶那個年代,很難真正感受到他們的處境和當時的氛圍,卻依舊能夠通過電影屏幕感受到在靈魂深處潺潺流淌的掙紮和落幕。
在現實生活裏,約翰尼-卡什成功了,無與倫比的成功;但約翰尼依舊在名利場的漩渦裏迷失了自己。
當下,和六十年代有些相似,搖滾也正在消失、流行和舞曲卻全面蓬勃發展,音樂市場正在萎靡、但流行巨星們持續崛起,安森正在試圖感受時代的脈搏——
不僅僅是扮演約翰尼-卡什而已,這比模仿約翰尼-卡什來說更進一步,而是感受約翰尼-卡什和整個時代的碰撞,感受恢弘時代底下的一種狀态。
表演,不應該隻是拙劣的模仿而已。
如果無法理解那個時代傳遞出來的氛圍和力量,那麽演員注定無法重現約翰尼-卡什在那個時代的狀态。
所以,即使是前往超市,吉他根本派不上用場,但安森還是背着它出現了。
如同一場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