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喜歡我的樂隊,你們喜歡我的外型和身高——包括這一身黑色造型,但你們唯獨不喜歡我的表演。”
“不是不喜歡,而是不信任。”
“如果我沒有選擇黑色造型,而是白色,或者藍色,那麽眼前這次談話的内容和氛圍可能就截然不同。”
“然而,你們依舊希望我點頭接下這個電影項目。”
“對嗎?”
左看看基徹,右看看曼高德,安森始終保持笑容。
空氣,突然安靜。
毫無預警地,基徹在桌子底下踢了曼高德一腳。
“讓你說實話,讓你管不住嘴巴,現在再怎麽辦?”
基徹靠着椅背耷拉肩膀,一臉生無可戀的模樣。
畫面,有一點點好笑。
畢竟,基徹已經頭發花白、年過半百,在好萊塢打滾三十多年,卻依舊表現如此……生動,确實是不一樣的煙火。
曼高德一噎,“不,不對。”
安森眉尾輕輕一揚。
曼高德剛剛鼓起來的胸膛又塌了下去,如同洩氣的氣球,“現在聽起來的确如此,但是……”
安森擡起右手,阻止了曼高德,“導演,放心,我沒有生氣。”
曼高德,“沒有?”
安森展露笑容,“沒有。我知道自己現在的位置,如果你們說,你們因爲我精湛的演技而專程前來,我一個字都不相信,畢竟,演技精湛?哪部作品呢?”
安森自嘲了一句。
曼高德重新展露笑容,看向基徹,忍不住開始搓手。
基徹也忍不住亢奮起來,“那你的意思是……”
安森沒有正面回應,“請允許我整理一下情況。”
“你們剛剛說,你們希望探讨約翰尼的創作靈感,你們希望展現約翰尼如何将生活的痛苦轉變爲藝術創作,顯然,這需要表演。”
“與其找一個有形無神的演員,不如尋找一個能夠诠釋出約翰尼精髓的演員。”
“從如此層面來看,傑昆-菲尼克斯應該是更合适的選擇,不是嗎?”
理智,客觀,邏輯清晰。
安森重新把注意力拉回正軌,曼高德的思緒也跟着拉了回來,“對,這就是重點。”
“表演。”
“在這裏,我們所說的表演,不僅僅是喜怒哀樂而已,也不僅僅是演員對情緒或者台詞的呈現而已;而是戲劇和音樂的雙重表演。”
“一方面,演員需要呈現出約翰尼的掙紮,沒錯,這是事實,我們不會避開約翰尼那些黑暗的歲月,酒精、粉末、第三者等等等等,他曾經陷入非常非常黑暗的地方,我們期待着演員能夠展現出來。”
“另一方面,演員需要呈現約翰尼在掙紮之中如何呈現音樂演出的,他對音樂的理解、通過音樂宣洩的情感、以音樂爲橋梁在他和聽衆之間建立的聯系,最最重要的是,以生活作爲土壤完成音樂創作。”
“這一點,傑昆做不到;但是,你可以。”
“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你們樂隊整張專輯都是由你創作的,對吧?”
“我還專門觀看了你的一系列演出,紐約街頭、‘今夜秀’、歐洲街頭巡演等等等等,沒有人能夠比你更加合适。”
“你創作音樂,但基礎土壤是你對生活的理解和感悟。”
“我相信,你就是約翰尼的最完美人選。”
噼裏啪啦,一氣呵成。
盡管依舊略顯混亂,偶爾還有一些大舌頭,但終究,這次曼高德還是正面回答了安森的問題。
基徹也抓住機會,“安森,我應該表示歉意。”
“那些偏見,主要來自我。”
“請原諒我,我和約翰尼認識了半輩子,他不僅是我的朋友那麽簡單,我不認爲任何人能夠扮演他,你不行,傑昆也不行,我始終帶有偏見。”
“我想着,也許——隻是也許,傑昆能夠用演技彌補那些短闆,最後呈現出一個不同版本的約翰尼。”
“但今天,正如剛剛詹姆斯所說,不管是什麽理由,也不管是否因爲這一套黑色的衣服,真相就是……”
深呼吸一口氣。
“我在你的身上看到了約翰尼。不是形似也不是神似,事實上,你們沒有任何相同,但你們身上的能量是如此相似。”
“我不确定詹姆斯怎麽想,但我确實希望能夠看到你在大屏幕上扮演約翰尼,我好奇你會诠釋出約翰尼身上的哪一面。”
“如果我們冒犯了你,我再次表示歉意。”
說着說着,基徹也有些沮喪——
一切,略顯混亂。
今天的所有事情都沒有按照計劃進行,他現在有一種糟糕的預感,他覺得他們好像把事情全部搞砸了。
安森正準備開口回應的時候,咖啡廳卻被突然推開。
丁零當啷。
動作有一點點粗暴,以至于風鈴胡亂碰撞起來,咖啡廳裏的視線全部望了過去,包括兩個詹姆斯。
反而是背對大門的安森最爲專注,慢了一拍才轉頭,迎面就看到一股龍卷風浩浩蕩蕩地沖了過來。
“安森,嘿,安森!”
略顯氣喘,看起來應該是一路沖刺而來的模樣,此時卻顧不上喘息,主動看向兩個詹姆斯,伸出右手自我介紹。
“埃德加-庫克,抱歉打斷你們,真的非常抱歉,但我需要和安森确認一下情況。”
一陣寒暄、簡單問候,埃德加轉頭看向安森,展露一個笑容。
“你這裏還需要多久,外面有三個采訪正在等着,克裏斯滕和詹姆斯他們先采訪,你可以等會再過去。”
簡短的一句話,信息量巨大。
基徹和曼高德交換一個視線——
經紀人登場,這意味着接下來的交談将處于經紀人的監控之下進行,讨論是可以繼續的,但難免束手束腳。
不是針對埃德加,而是好萊塢所有經紀人都是一樣。
如果想要打動演員,依靠的是劇本是角色是合作演員是導演;而如果想要打動經紀人,依靠的則是投資是片酬是拍攝周期。
當然,經紀人也在意劇本和角色,但優先順序稍稍不同,這也必然導緻整個讨論的重點悄然發生偏移。
這次,是基徹開口,“安森,既然你還有工作,我們就不打擾了。”
“今天非常感謝,我們貿然拜訪,唐突失禮,你卻依舊願意抽出時間和我們展開對話。”
“而且,這已經遠遠不止五分鍾一杯咖啡的時間了。謝謝。”
經曆整個過山車式碰撞過後,現在冷靜下來回想,安森展現出來的耐心、真誠、随和毫無疑問是重點。
基徹也忍不住感歎,安森能夠在好萊塢行業内部口碑如此出色,不是沒有理由的。
否則,按常理來說,誰會在意一個花瓶如何如何嗎?
那些潤物細無聲的隐藏細節,比任何語言都更加具有力量。
基徹深呼吸一口氣,“那麽,我們就暫時不打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