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父親來電,說他因爲眼睛看不清楚而前往醫院,結果在腦袋裏發現一個腫瘤,現在暫時無法确定是良性還是惡性,接下來需要等待進一步檢查。他說,他現在有一點點害怕。
午餐,抓住男朋友和自己最好朋友親密擁吻,不僅失去了愛情也失去了友情,這讓她不由開始質疑自己,難道是自己犯錯了?又或者是自己不夠好,所以讓愛情和友情雙雙背叛自己?
下午,因爲注意力走神,工作上翻了兩個錯誤,然後花費三個小時彌補自己的錯誤,盡管最後沒有鑄成大錯,及時挽回損失,但她對自己的不負責任格外失望,和直屬上司吵了一架。
她不喜歡自己。
每個人似乎都有那樣的日子,沒有理由地、毫無預警地痛恨自己,開始懷疑人生。
今天就是那樣的日子。
她需要一點喘息空間,離開辦公室,漫無目的地在城市穿行漫步,試圖在成年人疲憊不堪麻木不仁的日常生活裏尋找到些許光亮。
然而,這不容易。城市裏生活着千千萬萬行屍走肉一般的成年人,放眼望去,一個個都是受傷的靈魂。
即使在巴黎也是一樣。
但是。
卡米拉腳步停頓下來,她發現腦海裏始終在盤旋剛剛地鐵站裏的街頭表演,那些旋律那些笑容那些青春活力萦繞在心頭。
一直到離開地鐵站幾百米之後,她依舊忍不住跟着哼唱;閉上眼睛,那些畫面又重新變得清晰起來。
本來,她以爲隻是地鐵站随機偶遇的街頭表演而已,短暫駐足過後,匆匆離開,繼續自己的生活。
但現在,卡米拉卻發現,剛剛那短暫的十分鍾,也許是她一整天唯一開心的十分鍾,暫時忘記煩惱暫時忘記痛苦暫時忘記生活裏的無止無休和昏天暗地,不僅展露笑容,而且忍不住跟着音樂翩翩起舞。
低頭,從帆布袋裏翻找出那張唱片,卡米拉細細打量一番,終究沒有忍住,着魔一般轉身走了回去。
老實說,卡米拉也不知道自己回去做什麽,索要簽名嗎?還是在地鐵站通道裏欣賞一場街頭演唱會?
然而,她就是想回去。
一個沖動,并且,卡米拉順從了這種沖動。
匆匆忙忙的腳步越走越快,最後幹脆一路小跑起來,正準備拐彎進入地鐵站,腳步卻在地鐵站出口一個刹車停頓下來,轉頭看向街角咖啡屋門口的熱鬧,還沒有來得及細細打量,心髒已經提前感受到了。
簡單,質樸,純粹,一切都是關于音樂的,也隻是關于音樂的。
一眼,就能夠看見嘴角的笑容和眉眼的歡快,由内而外綻放開來的幸福在音符之間輕盈地跳躍舞動。
“我試着去做正确的事情。吼!”
“我一直過着孤單的生活。嘿!”
“我一直睡在床鋪一側。吼!”
這,有些奇妙。
樂隊主唱淺吟低唱,其他三位成員則負責呼喊口号,就是最簡單的音節,一聲“吼”一聲“嘿”,上下穿行在旋律裏,盡管現場演奏樂器格外簡陋,十分十分簡陋,他們的呼喊卻如同阿卡貝拉一般成爲演奏的一部分——
歌聲,略顯滄桑,如同流浪一般。
呼喊,激情澎湃,在山谷與戈壁裏回響。
生命的恢弘與無常,生活的坎坷與颠簸,就這樣悄悄在舌尖蔓延開來。
“我一直睡在我的床鋪上。嘿!”
“我一直睡在我的床鋪上。吼!嘿!”
那些孤獨,那些落寞,那些茫然……不經意間流露出來,卻不洶湧也不張揚,反而帶着些許雲淡風輕的潇灑與從容。
不由自主地,卡米拉邁開腳步,如同被黑洞吸引一般,一點一點靠近,站在咖啡屋對面,靜靜地注視着這一幕,眼睛貪婪而渴望地注視着那一張張臉頰之上的笑容和明亮——
哀而不傷,苦而不澀。
也許孤獨也許落寞也許痛苦,卻始終不曾喪失希望。
噗通,噗通。
卡米拉的心髒跟随節拍跳動起來,全身上下每一個細胞都能夠感受到旋律的曼妙和輕盈,無法自拔。
此前在地鐵站裏,這支樂隊的表演輕而易舉抓住她的耳朵;而現在,那些旋律那些音符一把抓住她的心髒。
“吼!吼!嘿!”
“所以告訴我家庭是什麽?我願意以所有血脈作爲交換,我不知道哪裏是我的歸屬,我不知道我哪裏做錯了……”
卡米拉,淪陷了。
盡管雲淡風輕,盡管灑脫随性,自然而然流露出一種浪迹天涯的潇灑;但旋律和歌聲裏的滄桑還是一下擊中心髒。
那是她。那就是她。她的茫然和困惑,她的恐懼和哀傷,她的彷徨和無助,幾乎讓她喘不過氣來。
那麽,答案呢?
“但我能夠創作這首歌。”
一個休止符的停頓,安森擡起頭,看向樂隊成員們。
莉莉站起來了,邁爾斯站起來了,康納也站起來了,他們全部暫停手裏的演奏,舉起雙手,擊打節拍。
啪啪啪。啪啪啪。
隻有安森依舊坐在原地,指尖在琴弦之間上下紛飛,如此歡快、如此雀躍,清澈的旋律宛若溪流泉水一般湍急地宣洩而下,叮咚聲響在縷縷陽光裏穿行,張開雙臂就能夠擁抱整個世界的綠色和溫暖。
晚霞,懶洋洋地灑落在皮膚表面,微燙,心髒和身體似乎就在陽光裏緩緩融化。
即使孤單,也要歌唱。
即使悲傷,也要舞蹈。
因爲生命的腳步永遠不會停止。永遠。
“我屬于你。你屬于我。你是我的甜心。”
“我屬于你。你屬于我。你是我的蜜糖。”
輕盈,歡快,翩翩起舞。
笑容,在暮色裏綻放。
“吼!嘿!”
“吼!嘿!”
莉莉在笑。康納和邁爾斯也在笑。
視線碰撞之間,笑容滿滿,一邊拍手擊掌,一邊歡快跳躍踩着節奏,在意識到之前,已經開始翩翩起舞。
沒有彩排,沒有約定,純粹臨場發揮,康納第一個站了出來,跟着最簡單的節拍跳着最基礎的舞步——
略顯笨拙。
但奇妙的是,康納的每一個腳步都準确踩在節拍上,腳步聲和掌聲契合在一起,又成爲另外一種演奏。
莉莉和邁爾斯站在旁邊笑得前仰後翻。
然後,康納發出邀請。
邁爾斯滿臉嫌棄地連連搖頭,莉莉卻不介意,加入康納的行列,如同芭蕾舞女伶一般,開始單腿鞭轉。
當然,不專業,也不精彩。
可是,莉莉飄揚的裙擺卻在暮色底下傲然盛開,絢爛的光暈落在裙擺之下,宛若潺潺溪流一般流動着。
和其他人無關,僅僅隻是他們四個年輕人之間的狂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