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相同的安靜，卻已經是截然不同的氛圍。
公寓裏，明顯能夠察覺到氣氛的微妙變化，在自己意識到之前，就已經屏住呼吸，被卷入眼前的畫面裏。
克萊門汀的熱情和主動，喬爾的拘謹和羞澀，你來我往的拉扯之中，颠覆人們意識裏的刻闆印象呈現截然不同的位置和狀态；但真正重要的是，漫溢出來的化學反應牢牢抓住注意力，令人挪不開眼睛。
所以，下一步呢？
當克萊門汀一腔熱情撞上冰山，她也沒有再繼續倒貼，稍稍拉開距離，冷空氣洶湧進入兩個人之間。
尴尬，生疏，局促。
克萊門汀正在扮演高姿态，等待喬爾主動貼上來，高高在上，貴氣逼人，遙不可及！
但是。
沒有。
居然沒有。
空氣，就這樣冷了下來，尴尬在沉默裏蔓延。
克萊門汀有些郁悶。
終究，克萊門汀沒有堅持住——
也就貴了兩秒。
側過頭，克萊門汀扁着嘴巴看向喬爾，不滿完全寫在臉上；但意外的是，克萊門汀看到喬爾的視線閃爍。
嗯？等等，怎麽回事？
克萊門汀輕輕挑了挑眉尾，耐心等待着。
果然，又看見喬爾膽怯而拘謹的視線餘光飄過來，甚至還沒有觸碰到克萊門汀，就已經慌慌張張縮了回去。
如同狐狸一般，在冬天的冰凍湖面之上行走，豎起耳朵、小心翼翼，稍稍一點風吹草動就會消失得無影無蹤；即使沒有任何動靜，也依舊輕手輕腳保持全面警惕，拒絕陌生人的靠近。
然而，終究沒有忍住，視線餘光一次又一次飄過來，偷偷摸摸地打量克萊門汀。
所以，這是怎麽回事？
克萊門汀注視喬爾，眼底流露出一抹好奇——
喬爾正襟危坐，背部挺直、雙腿端坐，兩隻手規規矩矩地放在膝蓋上，左手握着水杯。大拇指持續不斷地上下摩挲杯子，小小的動作洩漏内心的洶湧。
然後。
視線餘光，不經意間再次飄過來，這次則被克萊門汀直接逮住。
“你很沉默寡言，對吧？”
喬爾，“抱歉。”
輕輕聳肩，第一反應就是道歉，再次收回視線，卻意識到自己沒有正視别人的眼睛說話，這不禮貌。
喬爾匆匆擡起眼睛，快速瞥了克萊門汀一眼，露出一個尴尬而生澀的笑容，卻一秒都沒有停留地再次移開。
“我的生活，不能用有趣來形容。每天就是上班和回家。沒有什麽值得讨論的。”
再次擡起眼睛，喬爾注意到克萊門汀一直目不轉睛地注視自己，平靜而溫暖，他的視線忍不住停留下來，終于沒有倉促地離開，小心翼翼地用眼神描繪克萊門汀眉眼的輪廓。
不經意間，屏住呼吸。
克萊門汀似乎沒有注意到，就隻是看着喬爾，靜靜地看着。
就是這短短的刹那，時間似乎停下腳步，眼神和眼神的碰撞之間，滋生火花和電流，心髒跳動的聲音演變爲轟鳴在耳膜之上掀起驚濤駭浪。
但是。
喬爾低頭了。
又是喬爾，錯開視線。
喬爾能夠感受到克萊門汀的視線，她沒有移動也沒有閃躲，依舊目不轉睛地盯着自己，臉頰之上能夠清晰感受到溫度，這讓喬爾吞咽了一口唾沫。
口幹舌燥。
“你真應該看看我的日記，裏面幾乎就是……空白。”
喬爾低聲說道，從喉嚨裏擠出話語，幹澀而艱難。
“真的嗎？”克萊門汀開口了，一個高頻的聲音瞬間打破氣氛。
明明克萊門汀的音量和語速都算正常，隻是稍稍高了一些，但在喬爾的對比下，克萊門汀就顯得聒噪起來。
克萊門汀依舊注視着喬爾，灼熱的眼神幾乎可以在他臉上燒出兩個洞。
這次，克萊門汀重新赢得勇氣，挪着屁股，稍稍靠近喬爾，上半身微微前傾，側頭試圖再次和喬爾交換視線，“這會讓你悲傷或者焦慮嗎？”
語氣，略顯急切。
喬爾感受到一個火爐正在靠近自己，皮膚幾乎就要燙傷，身體下意識地讓開，但眼神卻悄悄爬上那張臉孔，小心地停留在那張嘴唇上。
克萊門汀沒有注意到，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裏，“我常常焦慮，總覺得生活不夠充實，我希望自己能夠把握每個機會，保證每分每秒都沒有浪費。”
噼裏啪啦，如同龍卷風，幾乎沒有換氣，克萊門汀一口氣全部說完。
喬爾這才聽到自己的聲音在耳邊低語呢喃，“我也想過。”
克萊門汀一愣，擡起眼睛看向喬爾。
不經意地，克萊門汀就這樣撞入那一汪蔚藍的海洋裏，“真的嗎？”
聲音，微微一顫。
“你真的太好了。”笑容，爬上嘴角，克萊門汀也好，喬爾也罷，兩個人雙雙笑起來，這讓克萊門汀陶醉在氛圍裏，“噢，上帝，我真應該停止說這句話，我的意思是……你，你真好。”
盡管不應該這樣說，卻還是忍不住。
克萊門汀再次拉進距離，幾乎貼着喬爾，深深地望向那雙眼睛，笑容在嘴角停頓，眼神焦點緩緩潰散開來，就這樣在那片蔚藍裏墜落、緩緩墜落。
半夢半醒地，自言自語地。
“我要和你結婚。”
腦海裏的想法脫口而出，但克萊門汀并不慌張也不窘迫，看着喬爾滿臉錯愕的驚慌失措，她反而露出笑容，端起水杯喝了一口酒。
“我知道。我是認真的。”
視線，始終注視着喬爾。
喬爾眨巴眨巴眼睛，一時之間居然忘記轉移視線，注視着克萊門汀。
這是喬爾第一次如此長時間地、堂堂正正地正視克萊門汀，他知道自己應該轉頭，但脖子卻僵硬住了，一陣心猿意馬，心髒跳動幾乎就要掙脫缰繩束縛，大腦摁下暫停鍵，一種難以形容的暖流在胸腔裏洶湧。
“……好？”
尾音上揚，喬爾有些不确定，但内心深處卻不抗拒，嘴角無法控制地輕輕上揚起來。
又羞澀又喜悅，又幸福又緊張。
狂跳不止的心髒在耳膜之上激蕩一陣轟鳴。
喬爾百分之百确定，這不是自己，渾身上下每一個細胞都在尖叫着逃跑，這絕對不是他平常會做的事情。
然而更重要的是，每一寸靈魂都在渴望這件事，無法控制地緩緩靠近，那種情緒如此濃烈又如此洶湧，着實太過強烈，以至于喬爾慌張了。
這種從陌生角落裏冒出來的情緒，正在失去控制，喬爾卻不知道是緊張占據上風還是幸福占據上風。
腎上腺素，全面燃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