劇組的氛圍,微微有些怪異——
NG。還是NG。
拍攝電影,終究不是紙上談兵。
也許,腦袋裏已經全部想得明明白白,但構想的畫面和狀态卻不見得能夠百分之百表演呈現出來。
有時候,電影已經拍攝完成并且和觀衆見面了,但演員也有可能完全不喜歡自己的表演而拒絕觀看。
而且,這還不是個例。
更何況是依舊在劇組拍攝工作期間呢?
不行,就是不行。
安森和凱特離開公寓、展開溝通,一切似乎重回正軌,客觀條件已經齊全,按道理來說拍攝就能夠順利了吧?
然而,現實并非如此。
重新回到公寓,重新回歸拍攝,狀态還是不對,前後又NG了三次,兜兜轉轉一圈,拍攝依舊在原地踏步——
毫無進展。
此時明顯能夠察覺到,公寓的氛圍變得怪異起來。
沒有人開口交談,室内呈現出一派古怪的安靜,越安靜越古怪;同時,工作人員又在面面相觑地交換視線,一個眼神、一個抿嘴、一個聳肩的動作就能夠細細品味出裏面的深意,和語言相比也毫不遜色。
吐槽?鄙夷?不屑?煩躁?
應有盡有。
電影開機第四天,那些期待和雀躍已經消失殆盡,取而代之的是現實的笨拙與沉重,一個個不由感歎:
一片真心,終究還是錯付了。
本來,他們還懷抱一絲希望——
也許兩位演員離開片場的行爲就是爲了尋找靈感,也許兩位演員重新歸來之後就能夠大殺四方驚豔全場,也許兩位演員能夠展現傳說之中的專業和天賦讓他們這些井底之蛙全部乖乖閉上嘴巴。
也許……
可惜,沒有。
那些打臉情節,果然隻是電影和小說裏一廂情願的想象。
現實生活裏,就隻有無盡的疲憊,還有光環褪盡之後的醜态百出,名利場不過就是一個光鮮亮麗的馬戲團。
看看凱特,再看看安森,實力如何就暫時不說了,但折騰能力絕對業内頂尖,唯一阻止工作人員全面展開攻擊的,可能就是兩個人更多在折騰自己而沒有直接折騰他們。
至于間接折騰……還是别說了。
在第四次NG過後,公寓氣氛已經完全清冷下來,可以看到工作人員們生無可戀自暴自棄的模樣,一個兩個把雙手盤在胸口,擺出一副看戲姿态——
看看這兩位“演員”還能夠折騰出一些什麽花樣來。
壓力,盡管看不見,但整個公寓如同瀕臨爆炸的高壓鍋,喘不過氣來。
米歇爾也是精疲力竭,揉了揉太陽穴,他想着,是不是應該就此放棄,沒有必要再繼續強求下去;更何況,有孕在身的凱特不應該長時間熬夜。
想到這裏,米歇爾的腦袋更疼了。
“凱特……”
米歇爾呼喚了一聲。
然而,凱特沒有回頭,隻是重新回到廚房自言自語。
“再一次。”
米歇爾略顯無奈,“凱特!”
凱特揚起了聲音,“再一次!”
米歇爾:……
凱特,“我說了,再!一!次!”
暴躁,強硬,果決,不容拒絕。
凱特已經表明立場,米歇爾知道再繼續争論也沒有意義,他的臉頰上寫滿疲倦,轉頭看向客廳沙發上的安森,投去一個詢問的視線——
也是求助視線。
安森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裏,沒有注意到凱特和米歇爾之間的暗潮洶湧,察覺米歇爾視線的時候,他望了過去,不明所以,就隻是匆匆點頭表示肯定。
“沒問題,我準備好了。”
這回答,顯然牛頭馬嘴,但側面也能夠看出安森已經做好準備,間接完成回應。
米歇爾一口氣卡在喉嚨口,最後還是吐了出來。
“各部門,準備。”
既然安森都沒有抱怨了,他們自然不能拒絕凱特的要求,不管是好是壞,終究還是需要繼續下去。
隻是,看安森魂不守舍的樣子,估計接下來的拍攝也還是一樣一團糟,恐怕NG又是可以看到的未來。
對此,安森并不贊同——
如果安森知道米歇爾和劇組工作人員們的想法,他會希望大家耐心一點,再給他們一些時間和空間。
事實上,安森現在擔心的,不是拍攝持續NG。
恰恰相反,安森認爲他和凱特已經非常接近完成這場戲,短暫休息過後的NG,和此前截然不同。
前面,NG是混亂的,如同無頭蒼蠅般橫沖直撞,他們都知道感覺不對,卻沒有方向也沒有策略地不斷碰撞不斷試錯,其中大部分嘗試都是徒勞。
現在,NG歸NG,但他們兩個人都已經摸索出方向,正在調整也正在契合,朝着正确的方向靠近。
相同的NG,不同的情況。
就安森而言,他一直在試圖尋找那種微微心動卻不得不壓制、因爲悸動而陷入慌亂乃至于恐懼的微妙情緒,不應該是患得患失,更多應該是伊卡洛斯靠近太陽一般,明知道結局依舊忍不住淪陷。
這種感覺,矛盾拉扯、細膩豐富。
看似簡單,卻在劇本裏扮演重要角色,查理的劇本錯綜複雜,細節往往就埋藏在這些場景之中,卻必須通過演員的演繹和诠釋完成劇本的拼圖。
所以。
安森有安森的挑戰,和凱特的化學反應表演火花又是另外一種挑戰,不同層面的考驗需要磨合。
呼。
安森長長吐出一口氣,沒有在腦海裏琢磨表演細節——
這樣的表演,側重的是狀态,如果過度摳細節的話,反而會顯得刻意,破壞表演的自然和流暢。
他現在需要做的,是沉浸在整個狀況和情境之中。
然後,耐心等待。
整個公寓一片安靜,所有人都在等待導演口令。
但是,沒有。一直沒有。就隻有無止無盡的靜谧。
悄悄地,米歇爾舉起右手,朝劇組工作人員比劃一個“OK”手勢,燈光、音響、攝影全部開始運轉,其他工作人員乖乖閉上嘴巴;但米歇爾沒有提醒兩位演員,而是耐心等待着——
不給他們準備時間,徹底打破電影和現實的界線,讓他們自然而然地進入狀态,呈現出本能的表演。
把電影當作紀錄片拍攝。
毫無疑問,這是一個大大膽嘗試,但米歇爾捕捉到凱特和安森兩位演員身上的微妙氣場,來不及思考,就隻是一種直覺,他相信自己應該抓住這種直覺。
米歇爾也不确定這是否能夠奏效,但想嘗試就直接嘗試了。
拍攝,沒有開始,但其實早就已經開始。
兩位演員都沒有察覺到,依舊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裏,細細地琢磨着調整着,在靜谧之中緩緩墜入自己構建的狀态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