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平靜下來,安森嘴角的笑容漸漸平複,剛剛短暫分神而暫時遺忘的緊張情緒又重新翻湧起來,并且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占據整個胸膛,順着血液遍布全身,指尖一下變得冰涼冰涼。
卡梅隆隻是一個引子而已,現場的氛圍才是罪魁禍首:
密集的鼓點、聚焦的鏡頭、期待的目光,瞬間營造出一種緊繃的氛圍,懸念即将揭曉前的緊張猛地抓住心髒,如同風暴一般将安森也卷入其中。
安森真的一點點期待也沒有嗎?
這是假話。
期待,終究是存在的,隻要入圍提名,就難免産生聯想,畢竟候補名單一共就五個人,每個人都有機會。
如果得獎,這就是一個突破、一個肯定以及一個證明——
從前世到今生,他似乎從來不曾證明過自己的價值。
以前是不懂後來則是不能,而現在?
他喜歡表演,也享受表演,并且真正開始品嘗到表演的樂趣和魅力,不管是否得獎,他都希望自己能夠繼續表演下去;但如果能夠得到獎項認可?
那就再好不過!
艾美獎喜劇類最佳客座嘉賓的獎杯,就不再孤單了。
也許,眼前就是機會呢?
渴望,如同一枚種子,生根發芽之後,轉眼就占據安森的整個胸膛,不止是緊張,同時還有期待和喜悅浩浩蕩蕩地彌漫開來,整個胃部開始翻江倒海起來,不由自主屏住呼吸,視線也落在舞台之上——
灼熱而洶湧。
下意識地,安森握緊拳頭,深呼吸一口氣;卻沒有試圖控制這一股情緒,反而是放任緊張和激動遍布全身,那種滾燙到了極緻以至于指尖冰涼的戰栗感,讓安森清晰而真實地感受到生命力的蓬勃。
顯然,他不是什麽清心寡欲的聖人。
嘴角稍稍放松,重新找回了笑容。
大屏幕之上,正在播放五位提名者的表演片段:
裏察-基爾,“芝加哥”。
尼古拉斯-凱奇,“改編劇本”。
休-格蘭特,“單親插班生”。
亞當-桑德勒,“私戀失調”。
一個,接着一個,難以想象在一群業内頂級巨星的名字中間能夠看到一張年僅二十歲的新鮮臉孔。
毫無疑問,這是新鮮的特别的,一下就脫穎而出。
安森-伍德,“貓鼠遊戲”。
與衆不同,獨一無二,如同春天雨後的山谷清風拂面而來,和其他四位候補者的差距猛地一下拉開。
詹妮弗-康納利的話音才落——
“一切好像在拉斯維加斯,莊家總是赢。”
大屏幕上,出現安森那張英俊的側臉,音軌裏傳來的卻是湯姆-漢克斯的聲音,安森手握聽筒側耳傾聽。
略顯意外,金球獎居然選擇“貓鼠遊戲”裏的這一段,小弗蘭克-阿巴内爾第二次在聖誕前夜給卡爾-漢拉蒂電話的場景。
光線,并不明亮,甚至隐隐有些昏暗,卻能夠明顯地看到光影在那張臉孔之上的流轉,一點點勾勒出鼻梁和眉骨頭投射下來的陰影,那一刹那流露出來的落寞、苦澀和掙紮,讓時間就這樣定格下來。
明明沒有台詞,明明此時此刻正在開口的是電話另一端,但安森卻輕而易舉地把全場視線全部抓住。
一秒,記憶複蘇,又重新回到“貓鼠遊戲”的故事裏,電影的畫面和情景全部蘇醒。
這一份共情能力,絕非等閑。
人們觀看過“貓鼠遊戲”,人們聽說過專業人士贊賞安森,人們也知道安森是“貓鼠遊戲”劇組赢得提名的唯一成員,但觀感從來沒有如此直接過。
此前,“哦,金球獎嘛,音樂喜劇類對吧?我就知道,那個提名多水,就沒有必要讨論了。多他一個不多,少他一個不少,好萊塢外國記者協會肯定是瞄準話題熱度了”,這樣理所當然的偏見在無數讨論裏出現。
一直到現在。
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哪怕隻是一個單獨片段,也能夠令人刮目相看,整個感覺就馬上不同起來。
然後。
“卡爾,抱歉,我必須先走一步。”
小弗蘭克低垂眼睑,慌亂地掩飾眼睛深處的情緒,匆匆挂斷電話站了起來,離開畫面。
片段結束,宴會廳現場再次禮貌性地響起一片掌聲;但有那麽轉瞬即逝的刹那,精神卻有些恍惚起來。
思緒萬千。
有些人開始懷疑,自己是否真實地在電影裏看到這個片段;有些人則不由自主地,陷入電影的回憶裏;有些人産生些許好奇,自己剛剛看到的是一種錯覺還是那個偶像花瓶居然真的有演技?
當然,不是所有人,隻是一小部分而已——
屏幕的魅力,終究無法和舞台劇比拟。
但安森自己也陷入恍惚之中。
在這一刻,真實感前所未有地清晰而厚重地撲面而來,牢牢抓住心髒,瞬間掐斷呼吸。
時間,仿佛摁下暫停鍵。
觀看自己的表演片段,和其他提名候補擺放在一起,然後就看到自己的臉孔出現在大屏幕上實時呈現,正前方攝影機的紅燈亮起,顯示一切正在直播——
不可能不緊張。
安森沒有掩飾自己的緊張,反而是滿臉坦然地看向鏡頭,不自在地抿抿嘴角,意識到自己的緊張被攝像機捕捉到而略顯尴尬,重新試圖展現一個笑容。
可惜,失敗了。
這不是表演,而是真實,這就是安森此時此刻最真實也最直接的反應,沒有掩飾地呈現在衆人面前。
有什麽好掩飾的呢?
這一幕,被少數嘉賓捕捉到,嘴角隐隐露出些許笑容,如此青澀又如此真實的反應着實太難得了,卻讓他們意識到,安森隻是一個二十歲的年輕人罷了。
在座每個人都經曆過自己的二十歲。
熙熙攘攘的視線之中也就增添了些許友善和親切。
不過,轉瞬即逝,注意力馬上集中到詹妮弗-康納利身上。
噗通,噗通。
宴會廳陷入短暫的安靜裏,心髒狂跳不止的聲音持續轟炸耳膜,一直到詹妮弗-康納利抽出那張記錄得獎結果的那張卡片,一切短暫地安靜下來——
“……裏察-基爾,‘芝加哥’。”
答案,揭曉。
沒有懸念,沒有意外。
安森輕輕吐出一口氣,緊繃的神經緩緩松懈下來。
失望?
一點點。
另外還能夠品嘗到些許苦澀。
但也隻是暫時而已。
這樣的結果,并不算是意外,安森也已經預見了,因爲現場氣氛烘托以及身臨其境感受而迸發出來的期待與想象緩緩降溫回到地面,思緒跟着安靜下來。
今年,不是他的年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