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弗蘭克坐在一張靠窗的位置,月白色的光線穿過窗戶保持明亮,因爲逆光,看不清楚老弗蘭克的五官和表情,隻能看到一張側臉輪廓的陰影。
仿佛剪紙。
老弗蘭克微微擡起下颌,注視着小弗蘭克,他能夠在那雙眼睛裏清晰地看到悲傷和瘋狂交織在一起。
“那命令我停下。”
小弗蘭克居高臨下地注視父親,話語是命令也是哀求,袅袅尾音洩漏一絲顫抖,卻分辨不清楚是憤怒還是絕望。
此時,看不到小弗蘭克的正臉,看不到他的表情和眼神;然而,那個側臉的剪影軀透露出一抹哀傷和痛苦。
他一直在逃跑一直在躲避,拒絕接受父母已經分開的事實,如同鴕鳥一般,隻要他把腦袋埋進沙子裏,危機就不存在;然而,他終究還是沒有能夠逃開,鮮血淋漓的殘酷現實就這樣赤裸裸地擺在眼前。
結束了,一切都已經結束了。
小弗蘭克靜靜地迫切地絕望地注視着父親,剪影裏的目光微微閃動,明明什麽也看不到卻能夠聽見世界分崩離析的聲音,酒吧裏隐隐湧動的嘈雜聲響卻讓眼前這一幕短短的暫停更加安靜更加沉悶起來。
老弗蘭克沒有能夠發出聲音。
小弗蘭克徐徐靠近父親,一字一頓地從牙齒縫裏擠出聲音,“那命令我停下。”
越是堅決越是兇狠越是果斷,就越是脆弱。
緊繃到極緻的聲音,似乎一碰就碎。
世界,在這一刻定格,那一幕剪影卻爆發出難以置信的能量,徹底掐斷放映廳裏的一切聲響。
小弗蘭克看着老弗蘭克。
老弗蘭克看着小弗蘭克。
父子交換一個眼神,卻仿佛站在流沙之上一般,靜止不動也依舊在緩緩下沉,并且不可抗拒地滑向深淵。
終于,老弗蘭克開口了,“你不能停止。”
小弗蘭克屏住呼吸。
老弗蘭克似乎在小弗蘭克的眼睛裏閱讀到了動靜,連忙出聲試圖喚住小弗蘭克,“你要去哪兒?”
但他已經無法阻止小弗蘭克。
一個轉身,小弗蘭克就連連後退,在父親的連聲呼喚裏,跌跌撞撞、磕磕碰碰,幾乎站不穩卻始終沒有停下,朦胧的光暈在他的臉上流轉,忽明忽暗之間能夠看到眼睛裏的掙紮、絕望、痛苦和失落。
如同自由落體一般。
最後,小弗蘭克撞開酒吧大門,踉跄着離開。
又是一年聖誕前夜,又是FBI辦公室。
卡爾一邊吃着中國餐外賣一邊忙碌着,但這次,他不是一個人。
電話鈴聲響起,卡爾猛地一下站立起來,并且對同事示意,數着“一二三”,三個人同時接通了電話。
“這裏是漢拉蒂。”
“哈啰,卡爾,聖誕快樂。”
那個疲倦的聲音顯然是小弗蘭克。
卡爾馬上對同事示意,他們準備開始用手記關鍵信息。
卡爾試圖賣弄一下,“你好嗎?康納斯醫生。”
小弗蘭克卻顯得格外平靜,“卡爾,我已經不做康納斯醫生好幾個月了。”
卡爾:……
卡爾清了清嗓子,“好吧,聖誕前夜我坐在辦公室裏,你想要什麽?”
小弗蘭克呢?
小弗蘭克獨自一人坐在酒吧裏,又是聖誕前夜,又是孑然一身,不同的場景卻是相同的孤單和寂寞。
小弗蘭克正在用手指在吧台畫畫,沒有回答卡爾,而是陷入自己的思緒裏,好一會兒才常常突出一口氣。
“好吧。”
“我想這一切結束。”
“我,呃,想結束這一切。我準備結婚,你知道的,我準備安定下來。”
但顯然,卡爾不買帳,“你偷了将近四百萬美元。你認爲我們會把它當作結婚禮物嗎?”
“不。”
“這不是一件你能夠躲開的事情。弗蘭克。”
小弗蘭克,“我想休戰。”
卡爾,“沒有休戰。”
卡爾顯得冷靜,咄咄逼人,“伱會被抓住,你會坐牢。你以爲後果會怎麽樣?”
聖誕前夜的小弗蘭克顯得脆弱而虛弱,他低低地呢喃着,“請放我一馬,卡爾。”
“拜托了?”
但是,卡爾有不同的想法,“我就快抓住你了,對吧?”
“我越接近,你就越害怕。我知道你在什裏夫波特租了一輛車,住在查爾斯湖的一間旅館。”
“你想逃跑,盡管去吧。你的支票不會像你一樣說謊。”
什裏夫波特和查爾斯湖都位于路易斯安那州的南部,距離新奧爾良三個小時車程。
一下,小弗蘭克就知道父親是正确的,FBI沒有放棄,他們依舊在追逐自己。
小弗蘭克有些煩躁也有些惱怒,“停止繼續追我了。”
卡爾深呼吸一口氣,“我不行。這是我的工作。”
卡爾以爲小弗蘭克會暴跳如雷,然而,小弗蘭克沒有,電話另一端傳來的聲音顯得無力甚至還帶着些許笑意。
“沒關系,卡爾。我隻是想我應該問問看。”
自嘲。戲谑。
“嘿,聖誕快樂?”
小弗蘭克的嘴角輕輕上揚,然後,他就挂斷了電話。
但這次,卡爾并不生氣。
“我熱愛我的工作。”
“好,我們現在翻閱過去兩個月路易斯安那州的報紙。”
“訂婚聲明,以康納斯的名字。”
其他探員一愣,露出嘲諷的笑容,“康納斯?拜托,那孩子現在應該已經改名了。”
卡爾搖搖頭,重新拿起自己的外賣盒子,“不,他不能修改。她認爲他是康納斯,他修改名字的話,他就失去那個女孩。”
卡爾,再次正确。
FBI準确無誤地找到了斯特朗家,在訂婚宴當晚隆重登場。
小弗蘭克注意到了動靜,匆匆忙忙地準備逃跑,但他依舊舍不得自己深愛的布蘭達,慌張和混亂之中,小弗蘭克把所有真相全部告訴布蘭達——
這次,是真的。
“我不是醫生,我從來沒有上過醫學院;我不是律師,不是哈佛畢業生,也不是路德教徒。”
“布蘭達,一年半前,我十六歲的時候,離家出走。”
沒有隐瞞,沒有保留,沒有折扣。
小弗蘭克就這樣赤裸裸地把自己展示在布蘭達面前,原原本本的自己。
布蘭達陷入混亂和沖擊之中,顯然,她跟不上節奏,自己深愛的那個男人似乎從來都不是自己熟悉的模樣。
“你不是路德教徒?”
這是布蘭達腦海裏的第一反應。
但小弗蘭克已經顧不上解釋,他早就已經準備好了,通過支票兌現現金,整整兩個行李箱的現金,這足以讓他們支撐很長一段時間并且隐姓埋名地過上幸福生活。
布蘭達有數不勝數的問題,小弗蘭克不得不打斷她。
“你愛我嗎?布蘭達。”
“是的。”
“你愛我嗎?”
“我愛你。”
小弗蘭克拖着行李箱準備從窗口逃跑,匆匆忙忙之間,一遍又一遍地交代布蘭達逃跑路線,晚上等父母睡覺之後搭乘出租車徹夜離開,兩天後上午十點在邁阿密國際機場碰面,到時候他們将一起離開。
“弗蘭克,求求你了,走之前告訴我你的名字。請告訴我。”
“小弗蘭克-威廉-阿巴内爾。”
他,終究還是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