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萊爾靜靜地注視着安森,靜靜地——
就這樣一點一點淪陷。
那嗓音,宛若溫暖的堅冰一般,晶瑩透亮地散發光芒,小心翼翼地靠近之後,就能夠發現那清冷凜冽外表之下隐藏的傷痕累累,如此脆弱又如此滄桑,但是,依舊沒有妥協沒有投降,依舊在盡情歌唱。
如此平靜,卻又如此澎湃。
如此明亮,卻又如此脆弱。
一種恢弘而洶湧的悲傷就這樣将布萊爾吞噬。
視線,轉眼就已經模糊。
但是,布萊爾沒有擦拭眼眶,就這樣放任淚水滑落,目不轉睛地注視着安森,放任思緒在旋律裏肆意蔓延。
安森正在微笑,眼睛明亮、擡頭挺胸地微笑,展現坦然面對一切風雨的堅韌與強大,徐徐地描繪出平凡生活的景象——
“擁有一份養家糊口的穩定工作,也許我會買上幾根新的琴弦,也許我們會一起外出度過周末。”(注1)
不需要成爲英雄,也不需要成爲大人物,簡簡單單的平凡日常也一樣能夠找到瑣碎的幸福。
其實,幸福往往不是恢弘而盛大的,恰恰是那些觸手可及的日常,悄無聲息地讓分分秒秒變得充實。
他們總是在苦苦追尋,走着走着不經意間就迷失了方向,找不到幸福、找不到自己、也找不到回去的路;卻在洗盡鉛華、燈火闌珊的時候才意識到,幸福一直在手邊,觸手可及,隻需要握緊指尖就可以了。
然後。
安森就看向莉莉,莉莉哼唱低聲部,加入安森之中,一起合唱。
“我們可以竊竊私語……”
莉莉的指尖已經放在黑白琴鍵上,做好了準備,但并沒有演奏,停下來,靜靜聆聽安森獨自訴說着。
“訴說着關于美國夢的秘密,嬰兒需要好好保護,但我像其他人一樣是個孩子。”
貝斯,切入。
鍵盤,萦繞。
演奏就這樣徐徐加入,卻不多,隻是零零星星幾個音符點綴,宛若星光一般,穿行在安森平靜傾訴的歌聲之中。
難以置信地,貝斯的低沉弦音完全托住安森歌聲的重量,滄桑之中的釋然、彷徨之中的唏噓、炙熱之中的哀傷,化作微風,徐徐萦繞在安森身邊。
“所以,讓我走吧。”
“我不想成爲你的英雄,我不想成爲什麽大人物,隻是想要像普通人一般認真生活。”
安森轉頭看向邁爾斯——
一個眼神的交錯。
邁爾斯讀懂了,不止是安森的信号,還有安森眼神裏的錯雜。
他們以爲,隻有自己經曆坎坷,隻有自己傷痕累累,隻有自己站在夢想的門外徘徊;但其實安森也是一樣。
他渴望的,不是功成名就,不是名垂青史,而是一段真正充實且幸福的人生,腳踏實地地把握每一天。
邁爾斯懂,他再清楚不過了。
即使能夠作爲大提琴手踏上卡内基廳的舞台,那又如何?
他不快樂。
在旁人眼裏,那是夢寐以求的機會,那是成功的标志,任何一個稍稍有一點點理智的人都知道應該如何選擇,他應該站在卡内基廳的舞台上按部就班的生活,戴上面具,僞裝成爲一個自己也不認識的陌生人度過餘生;但他不想。
他想要和安森、和莉莉康納一起站在舞台上,哪怕隻是街頭也沒有關系,哪怕隻是勉強維持生計也沒有關系,哪怕最後依舊失敗還是灰溜溜地轉身離開也沒有關系——
夢想的珍貴不是因爲它能夠視線,而在于追逐夢想的那段旅途真正诠釋生命的意義。
笑容,也悄悄爬上邁爾斯的眼角,再次拉動琴弓——
悠揚而曼妙的大提琴弦音響起。
大提琴和貝斯兩種低頻弦音就這樣再次纏繞在一起。
一直而來,按照傳統觀念來看,大提琴和貝斯就是天生八字不合,兩種樂器如此相似又如此不同,演奏出來的旋律往往難以契合,甚至可能互相吞噬蠶食掉彼此的質感,最後演變爲啞炮。
也不是糟糕,就隻是……平平無奇。
然而,眼前卻不是如此。
康納看向邁爾斯,邁爾斯看向康納,眼神的一個交錯,低沉而溫柔的弦音就這樣互相萦繞互相糾纏,頻率的契合碰撞出一種微妙的震動,完美烘托出安森歌聲裏的清涼與色彩,刹那間世界就這樣安靜下來。
不由地,完全安靜下來,側耳聆聽安森的歌聲,娓娓道來的簡單質樸,就這樣狠狠地撞向靈魂的柔軟。
“你的化妝舞會上,我不想成爲那炫耀賣弄的一部分。”
無法控制地,邁爾斯的心髒就微微顫抖起來:
即使那場舞會,再絢爛再盛大再繁華,那也不是他們的舞會;即使那些成功,再恢弘再美好再璀璨,也終究不是他們的人生。
哪怕踽踽獨行,哪怕遍體鱗傷,哪怕無人知曉,他,也還是想要繼續前行,在自己的人生裏勇敢地追逐一個虛無缥缈的夢想。
手腕,如此深情又如此沉醉,琴弦之上紛飛的旋律承載靈魂的溫度和力量。
眼神,看向康納。
兩個人嘴角的笑容雙雙上揚起來,在那麽短短一刹那,他們似乎重新認識彼此。
幸福,就這樣從心底洶湧而出。
然後,邁爾斯又看向莉莉,最後視線落在安森的身上,甚至就連他自己也可以意識到,笑容在嘴角綻放——
鍵盤。貝斯。大提琴。吉他。
不同樂器全部奏響,音符碰撞在一起,彼此交纏彼此映照,不同質感渾然天成地融合在一起發生化學反應,演變爲一種純粹而絢爛的恢弘,在安森歌聲的牽引之下,一步一步走向高潮。
“每個人都應該擁有機會,獨自成長。”
一個停頓。
演奏,迎來一個休止符,短短的沉默之中,四個人的視線在空氣中碰撞,不約而同地在彼此的眼睛裏捕捉到淚光的痕迹,但笑容卻完美綻放。
這,才是表演的魅力。
暫時忘記觀衆的存在,暫時忘記出錯的擔憂,百分之百專注于樂器,小心翼翼地把自己的靈魂碎片寄托在樂器之上,在演奏之間把情感的溫度和色彩呈現出來,通過旋律感受彼此靈魂的微微戰栗。
一種交流,一種碰撞,也是一種呼應。
心髒,微微戰栗,幸福感從腳底闆一路蹿上頭頂,血液熊熊燃燒起來。
一直到——
噌。
康納,第一個撥動貝斯琴弦。
然後。
樂器,全面奏響。
前面,始終是伴奏,沒有搶走安森的風采,一直到此時此刻才真正的火力全開,終于,屬于眼前這支樂隊獨一無二的魅力終于完整展現,再次閃耀。
注1:英雄(Hero——Family-of-the-year)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