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眼，史蒂文就注意到鏡頭裏安森的視線處理——
他，在觀察。
分兩步，第一步，觀察FBI探員的穿着以及動作；第二步，掃視全場，盡管視線和攝像機對視了一下，但并不是NG，恰恰相反，史蒂文覺得有趣。
眼梢掃視全場，顯然小弗蘭克是在判斷整體形勢，FBI探員的人數、自己是否陷入包圍、場面多麽緊急，如同狐狸一般，一個餘光就完成判斷。
這一個觀察眼神，就能夠看出小弗蘭克的老道與機敏。
但如果僅僅如此，出色歸出色，也不至于驚豔。
重點，就在于小弗蘭克和攝像機對視的那一下。
從整體畫面來看，小弗蘭克在掃視全場判斷形勢，視線和鏡頭不經意間交錯，這是正常的一幕，看看現場其他工作人員和攝影師的反應就知道，誰都沒有察覺異常。
但想象一下，電影上映的時候，不經意地、非本意地，觀衆的視線和電影裏面的主角碰撞在一起，自然而然就會産生一種偷窺感，仿佛他們正在偷窺眼前這場追捕戲份一般，而小弗蘭克和卡爾之間貓鼠遊戲的緊繃感也就會直線上升。
妙。
神來之筆的妙。
如果觀衆沒有注意到，那就沒有注意到，遺憾錯過一個提升觀影體驗的刹那罷了；但如果注意到了，刺激感翻倍。
這，就是表演。
也許，等這一組鏡頭拍攝完畢，他們應該單獨拍攝一個特寫，不經意地捕捉到這樣轉瞬即逝的細節。
史蒂文必須承認，安森不是他喜歡的那種演員，因爲無法掌控，常常會脫離控制，這對史蒂文來說是一場災難；但同時，他又忍不住好奇安森的表演——
就好像甜食一樣。
明明知道糖分和脂肪可能讓自己的健康亮紅燈，但還是控制不住自己，人生沒有甜食的話還有什麽樂趣？
隐隐地，史蒂文也覺得有些刺激。
悄然……入戲。
攝像機前面，卻完全沒有察覺異常，表演依舊在繼續。
一登場，快速掌握局面、判斷自己的處境和位置，其實小弗蘭克還是緊張，終究沒有經曆過這樣的場面，盡管竭盡全力保持冷靜，但反應還是略顯過火——
他，在搶話。
“那是最新的IBM電動打字機……”
卡爾全面戒備，“雙手放在頭上！”
他把手裏的毛巾一丢，學着電視購物台裏面導購的姿态，自信滿滿地前進，迫使全身緊繃的FBI探員連連後撤，“五秒之内就能夠改變打印格式。”
卡爾，“閉嘴！”
小弗蘭克，“隻是突出一顆球而已……”
他注意到了——
FBI探員在後退。
一般來說，實戰經驗豐富的警探應該已經直接上手了……吧？他不确定，但對方的反應給了他自信，慌亂和焦慮稍稍平複，言語之間稍稍放松下來。
張力，一股張力在彌漫。
真正熟悉湯姆-漢克斯的觀衆就能夠察覺出來他的表演稍稍過火一些，連帶着聲音也略微尖銳些許，展現出緊繃效果，不算浮誇，卻增加些許神經質喜劇的幽默效果。
一來一往。
一進一退。
鏡頭裏的兩個人就如同探戈一般，試探和對抗。
攝像機的移動速度就跟不上，前一秒湯姆還在自己眼前，下一秒逆時針轉移的過程裏就切換到安森作爲主視角。
兩位演員在旋轉，攝影師也在旋轉，但顯然前者的旋轉速度稍稍快一些，自然而然營造出一種天旋地轉的效果，混亂之中的張力和壓迫展露無疑。
然後。
哐當。
一陣聲響打破對峙，心跳漏一拍。
FBI探員在連續後撤之中，退無可退，撞上餐桌，昨天小弗蘭克呼叫的客房服務哐當哐當搖晃起來。
一驚。
氣氛越發緊繃起來。
卡爾，“雙手放在腦後！把雙手……”
小弗蘭克根本不管，繼續順着逆時針方向走向辦公桌——
就在餐桌旁邊。
卡爾再次跟着繞圈，以至于重新站在攝影機前面。
整個世界都在旋轉。
小弗蘭克，“他有兩百多張支票，一加侖印度墨水，還有草圖。”
卡爾瀕臨失控，“雙手！雙手！舉起雙手！”
這樣的場面，是新鮮的。
不管是從安森和湯姆的角度，還是從罪犯和探員的角度，就好像“傑瑞和湯姆”一樣，老鼠戲耍貓。
小弗蘭克冷靜、沉穩、從容不迫，盡管他一直在試圖打亂FBI探員的節奏，但在混亂之中反而漸漸找到理智，話語越來越從容，肢體語言也豐富起來。
卡爾緊繃、焦慮、警惕，因爲對方的拒絕配合也因爲對方的持續打斷，他的命令沒有得到執行，以至于他不斷擡高聲音，最後幾乎是用嘶吼的方式。
這一幕，略顯違和，卻又碰撞出奇妙的幽默效果。
小弗蘭克，依舊不爲所動，他的冷靜和鎮定讓卡爾看起來像是被踩到尾巴的貓，完全無視那個黑洞洞的槍口，“甚至發自泛美航空的薪水信封都寫着他自己的地址。”
細節，這裏可以再次看出細節——
指尖在微微顫抖。
小弗蘭克還是感受到了壓力，他一直試圖轉移話題分散注意力，但這位FBI探員缺少實地經驗歸缺少經驗，卻始終警覺，一切按照規章制度行事，這讓小弗蘭克沒有辦法鑽空子，他需要扭轉局面。
他需要證據，證明自己身份的證據。
輕輕顫抖的指尖捏住一個信封，瞬間展示爆發力，暴露自己的真實造假技巧，然後将信封展示給FBI探員。
完美的謊言就在于，90%的真實，10%的虛假。
然而，卡爾依舊不買賬。
“放下！”
“丢掉！”
因爲小弗蘭克的動作越發緊張，唯恐信封裏隐藏着武器，卡爾聲嘶力竭、怒不可遏地咆哮嘶吼，神經緊繃到了極緻，仿佛下一秒随時可能扣動扳機。
怎麽辦？
怎麽辦怎麽辦怎麽辦？
小弗蘭克不僅沒有慌張，而且還展露一個親切的笑容。
“放松！”
如同馴獸師一般。
小弗蘭克攤開雙手，表示自己沒有武器，然後雙手放下，輕輕揮舞，仿佛站在眼前的是迅猛龍一般，足以讓恐龍馴獸師汗顔的冷靜控制住了局面。
“放松！”
一聲，高過一聲，小弗蘭克反客爲主地壓制住了卡爾。
笑容，自信滿滿、從容不迫的笑容，并且保持放松和潇灑，向卡爾展現自己的魅力。
“你來晚了。”
“我是艾倫，巴裏-艾倫（Barry-Allen），來自美國特情局，你的男孩剛剛試圖從窗戶跳窗逃跑，但是被我的同伴拘留了。”
艾倫，巴裏-艾倫，“閃電俠”的那個巴裏-艾倫，對，就是這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