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弗蘭克-阿巴内爾,第一次犯罪的時候年僅十六歲,被FBI逮捕的時候也才二十一歲而已。
那麽,他到底是如何一步一步走上犯罪道路的呢?
在自傳裏,弗蘭克并沒有清晰地指出來,隻是将自己的故事娓娓道來;而史蒂文則敏銳地捕捉到那些文字底下來自家庭的影響,并且在阿巴内爾父子身上找到連接點——
事實,真的是這樣嗎?
不重要。
畢竟,電影導演不是心理醫生,拍攝電影也不是爲了解析犯罪心理;真正重要的是,史蒂文找到一個切入點,而這個切入點能夠窺探導演自己的内心,并且讓觀衆找到共鳴,感受到電影的情感内核。
在小弗蘭克十五歲那一年,父親老弗蘭克-阿巴内爾的生意遭遇沉重打擊,走投無路。
老弗蘭克試圖向銀行求助,并且采用了一些生意人的“狡猾”手段,試圖通過甜言蜜語和小恩小惠打通道路。
遺憾的是,全部失敗了。
事業破産,婚姻破裂,老弗蘭克如同喪家之犬一般失去了全部。
盡管老弗蘭克失敗了,但這些伎倆全部落入小弗蘭克眼裏,他崇拜父親仰慕父親并且全心全意相信父親,父親的正面形象就是埋在小弗蘭克心底的一顆種子,在父親生意失敗、父母婚姻破裂之後生根發芽。
一直以來,父親在試圖挽回婚姻,卻無能爲力改變現實,所以,後來小弗蘭克的一切舉動全部源自于此:
他渴望完成父親的壯舉,渴望讓父親和母親破鏡重圓,渴望重新找回家庭溫暖;并且在父親戳破他的幻想之後,前所未有地渴望建立一個屬于自己的家庭,甚至不惜铤而走險地牢牢抓住任何救命稻草。
一切,源自于父親,又回歸于家庭。
某種意義上,史蒂文在小弗蘭克身上投射了自己的影子,但現實生活裏,真實的小弗蘭克到底如何,則無人得知——
不過,現實裏,小弗蘭克被逮捕後,在監獄裏服刑五年以後,因爲表現良好而赢得了假釋的機會。
因爲曾經的犯罪記錄,小弗蘭克在現實生活碰壁了很長一段時間;一直到後來,逮捕小弗蘭克的FBI探員才重新給予他機會,讓他以FBI顧問的方式識破犯罪;而一切的轉折就在于,他遇到了自己的妻子,凱莉-阿巴内爾。
小弗蘭克和凱莉結婚以後,一直到現在也沒有分離,并且生了三個孩子。
小弗蘭克-阿巴内爾拒絕電影劇組任何形式的采訪,其中一部分原因就是徹底和自己的過往割席分離,再也不希望自己的生活被打擾。
所以,史蒂文的“再創作”,不能說是百分之百正确,卻也不能說是錯誤的。
正是因爲如此,一向不擅長拍攝情感戲份的史蒂文,難得一見地在這部電影裏勾勒出他導演職業生涯裏最動人的一段關系——
甚至超過“造夢之家”。
而當安森閱讀自傳之後再閱讀劇本的時候,似曾相識的感覺一點一點地抓住心髒,緩緩地自由落體。
前世,二十五歲的時候,父親生意爆雷,一夜之間如同海嘯一般将他的人生卷入風暴之中徹底颠覆,他的迷茫他的困惑他的憤怒他的失望他的恐懼,無數錯雜的情感交織碰撞在一起,讓人喘不過氣。
但其實,一切早就已經有了征兆。
一直以來,父親竭盡全力試圖維護在他心裏的完美形象,驕傲、慈祥、偉岸、權威,爲他勾勒出成功的藍圖;但長大以後他才知道,完美根本就不存在,越是完美往往也就越是意味着一切都是假象。
早在多年前,父親就已經無法維持這樣的完美,完美的生活完美的形象完美的婚姻,于是在他高三那一年,父親和母親離婚了,如同壁虎斷尾一般,遠遠逃離他的生活,留下一個完美的側面和背影。
可惜,那時候,他太年輕,還是一個孩子,沉浸在青春的肆意和張揚裏,隻要張開雙臂就能夠擁抱世界,所以他沒有發現那些異樣,也沒有時間顧及自己之外的生活,世界隻是圍繞着自己一個人轉動——
一直到分崩離析的時刻來臨。
所以,當父親那些受害者們找上門的時候,他不能反駁也不能反抗,隻能默默承受,他甚至不能轉身背對他們,低頭、束手、正面面對那些謾罵詛咒和攻擊,将所有苦澀和血腥獨自一人全部吞咽下去。
此時,在小弗蘭克-阿巴内爾身上,安森看到了自己。
他曾經以爲,那些記憶已經太過遙遠,那些傷口早就已經愈合結痂,不止間隔一世,即使是在前世也已經是十多年前的事情了,他沒有時間沉浸在痛苦和緬懷裏,他必須工作必須前進必須不斷拼搏。
哪怕隻是稍稍停下來喘息一下也是奢侈的。
然而,沒有想到,那些記憶如此鮮活又如此真實,跨越時空再次抓住心髒,重新感受到無盡的痛苦。
至少有一點,小弗蘭克比安森幸運,他還能夠看到父親,在全世界分崩離析的混亂裏他依舊能夠看到父親;但安森沒有,他再也沒有看到父親,以至于父親在腦海裏的形象演變爲一個模糊的标簽。
隻有輪廓,沒有臉孔。
安森也難以分辨,自己對父親是什麽情感,憎恨?埋怨?厭惡?懷念?崇拜?
甚至就連父親曾經意氣風發指點江山時候的神韻也已經變得模糊。
不由地,安森就愣住了。
前世的記憶捆綁住腳踝,在無盡的海洋裏緩緩下沉,洶湧澎湃卻又難以分辨的情感塞滿整個大腦。
擡頭望去,一片汪洋,無邊無際地将他包圍,他就這樣在平靜的海面漂浮,忽左忽右,卻沒有方向。
嗡。
耳膜之上傳來一陣微微的震動,如同風聲一般,卻在一片黑暗裏一把抓住安森的注意力,拖拽進入現實。
他迷迷糊糊地摸索手機,放在耳邊,“哈啰?”
“安森?”
“嗯?”
“安森?你還好嗎?”
由遠及近地,那個聲音驅散黑暗,洛杉矶的金色陽光暖洋洋地灑落在安森的皮膚表面,溫度慢慢地回到血管裏,眼神重新清晰起來,盡管大腦依舊一陣嗡嗡作響,但身體似乎能夠再次感受到地心引力的重量了。
咕嘟,吞咽一口唾沫,安森此時才發現喉嚨幹澀得厲害。
然而,電話另一端沒有聽到回應,不由着急起來。
“耶稣基督,安森,你沒事吧?嘿,安森-伍德,回答我。”
那低沉的嗓音無法控制得急躁焦慮起來,讓平靜的海洋重新激蕩起漣漪,笑容緩緩爬上安森的嘴角,終于找回自己的聲音。
“盧卡,我沒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