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元璋是一個說幹就幹的人,很快,他就把大明水師如今實際上的負責人,南安侯俞通源召了過來。
此前說過,大明水師的前身是巢湖水師,在統一戰争中又收編了其擊敗的鄱陽湖水師和太湖水師。
當年巢湖水師,是由兩家豪強率領的,一家是廖永忠、廖永安兄弟,另一家則是俞廷玉和他的三個兒子俞通海、俞通源、俞通淵。
而爲什麽現在大明水師沒有廖家兄弟的身影,則是因爲在元末戰亂時,廖永安就在太湖與張士誠的太湖水師鏖戰,最終兵敗被俘,拒不投降後去世.而廖永忠則活的稍久一點,作爲水師統領,帶領水師參與了平定福建、兩廣的戰役,洪武八年三月,廖永忠因僭用龍鳳等違法之事被賜死,從此水師易主,進入了俞家手中。
廖家兄弟兩人的死因都有些微妙,這裏面不乏明軍内部的派系鬥争,因爲當初廖永安是有機會活的,當時徐達擒獲了張士誠的弟弟張士德,張士誠派人和朱元璋商量以廖永安換張士德,然而蹊跷的是,最後張士德被斬了.至于廖永忠所謂的僭越,則更多的被人聯想到他去滁州接小明王韓林兒回應天的時候,韓林兒至瓜步時詭異地船翻而死,而其他人卻安然無恙的事情。
總之,廖家這支原始股股東,在大明軍界已經物理消失了,大明水師中俞家一家獨大,而俞家之所以能拿到水師的控制權,除了曆史淵源以外,還有一個重要因素,那就是在明軍内部的派系中,俞家是跟着徐達那一撥的。
俞家父子三人中,俞廷玉死的比較早,在統一戰争的時候攻安慶之役戰死了,長子俞通海也在征讨張士誠的最後一戰裏,進攻桃花塢被流矢射中,傷重不治身亡,所以俞家現在剩下的是老二俞通源和老三俞通淵這兩兄弟俞通源全程參與了洪武開國的曆次戰役,并且作爲副将跟徐達鎮撫過甘肅,可謂是資曆将領,俞通淵則常年跟随徐達征戰秦、隴、燕、趙等地,不過相比于他二哥,俞通淵現在還是一個平平無奇的都督佥事,在曆史上等他嶄露頭角,得是捕魚兒海之戰了,再次出場就是在白溝河之戰中作爲豹韬衛指揮使戰殁。
說回眼下,奉天殿裏正在等待皇帝到來的南安侯俞通源其實有些茫然,因爲他不知道皇帝爲什麽要找他。
統領大明水師這個差事,其實現在并不是什麽肥差,而且待在這個位置上,基本就沒什麽發展前途了,所以當初廖永忠被賜死,皇帝讓他從陸師回來繼續統領水師,俞通源是不太樂意的,而結果也正如他所料,水師在大明軍中處于鄙視鏈最底端,而且因爲沒有了用武之地,所以十多年來都處于可持續性的衰落之中,士卒年老久不操練,船隻更是破敗不堪,除了偶爾巡邏緝私以外,水師幾乎沒有任何事情可做。
俞通源老實答道:“如果要供十萬大軍跨海征日之用,至少要五百艘各類遠洋艦船,其中以兩千料和一千五百料的福船爲主,其他船隻則包括運輸船隊所需要的糧食以及後勤供應物品的糧船、專門用來儲存和運輸淡水的水船、作爲海上偵查的馬船等等至于人手,水手需新募集三萬人左右,花費的話主要在于新建船廠、招募船工、運輸巨木以及其他所需材料,材料的大頭是巨木,因爲福船的船底需有縱貫前後長約十丈的巨大龍骨。”
“現在水師絕大部分的艦船都是沙船,這種船平底,方頭方艄,船身寬,吃水淺,多桅多帆,隻适合内河或者近海航行,遠洋航行遇到風浪很容易翻船。而想要遠洋航行,就需要福船,這種船底尖上闊,首尾高昂,兩側有護闆,吃水深,穩定性好,适航于海闊水深,浪大風急的環境。”
“那能承擔多少人?”
“那如果現在開始造福船,需要新添多少艦船、人手,花費幾何?”
俞通源低着頭,小心翼翼地回答道:“陛下,若是要跨海征日,無論是從山東登州出發,還是從浙江舟山出發,以水師現有的家當,都無法承擔十萬人的規模。”
俞通源的話,讓滿懷熱情的朱元璋心涼了半截:“怕是一萬人都承擔不了.陛下,咱們水師的船隻,基本都是内河船隻與近海船隻,而内河船隻與近海船隻,跟遠洋船隻是不一樣的。”
“俞卿,咱問你,若是要跨海征日,暫以十萬人計,現在的水師可能承擔?”
朱元璋蹙眉問道:“怎麽個不一樣法,你給咱說說。”
而朱元璋到來後,開口的第一句話,更是把俞通源給問懵了。
十丈?
朱元璋擡頭看了看奉天殿的金絲楠木承重柱,有了具體的概念。
奉天殿作爲皇宮最重要的宮殿,也就是民間俗稱的“金銮殿”,上承檐庑殿頂,坐于三層漢台階之上,整體面闊九間,進深五間,在數據上算則是廣三十丈,深十五丈,高十二丈。
也就是說,造一個遠洋艦隊,需要數百根奉天殿承重柱級别的巨木?!
朱元璋回想起了當初營建皇宮時的花費,不禁眼前一黑。
這種級别的巨木,隻有雲貴川的深山老林裏有,尋找、砍伐、運輸.一根巨木的花費,就堪比等重的黃金。
當然,如果不算人力,那麽這個成本會極大下降,但問題是,就算用徭役白嫖百姓,百姓也受不了啊,進山找木頭,不僅要耗費數月甚至一年的時間,而且山裏瘴氣、毒物、猛獸遍布,都威脅着百姓的生命,即便找到了,也需要通過人力把将近三十米長的巨木從深山中運到河邊,必須要上百人肩扛手提,山路一旦遇險,那就都得死。
在曆史上,明宅宗萬曆時期,工部的王德完和禦史況上進在給萬曆的奏章中就曾說過此事,爲了運輸幾根巨木,數年内一個縣城中便死了近千人,以至于鬧出了造反事件。
俞通源見皇帝半天沒說話,謹慎地擡頭窺視了一眼,發現皇帝面色不善,這才意識到自己好像忘說了什麽。
“陛下,福船龍骨雖非數百年成材大木不可,但并非需要金絲楠木,而是以松木、杉木爲宜。”
朱元璋聽聞此言,方才明白過來,原來是自己想岔了,不過,雖然不是金絲楠木,但十丈長的松木、杉木,成本也沒便宜到哪去。
但不管怎麽說,對于封建帝王來說,人力成本都不是最大的成本,因爲有徭役和征丁這兩個手段在,無論是招募水手還是船工,亦或是征發百姓尋找、砍伐、運輸巨木,花費都不算特别大。
所以,主要成本就在于新建船廠以及批量建造福船。
一艘福船的造價,根據噸位不同,按照洪武年間尚未貶值的銀價來說,大約在4500兩到6000兩白銀之間,按一千五百料福船和兩千料福船各二百艘計算,那就是210萬兩白銀,再加上建造船廠的費用,至少需要250萬兩白銀,大明每年的實物稅收折合成白銀,大約在900萬兩左右,财政盈餘折合成白銀,則隻有30-40萬兩。
也就是說,朱元璋想要建造一支足夠支撐起跨海征日級别的遠洋艦隊,就要把國庫全部的家底都填進去,并且在未來數年乃至十餘年内,不斷投入财政盈餘進行維持。
可是,國庫的家底都投入到建造遠洋艦隊船隻上,其他事情不幹了嗎?那肯定是不可能的,所以需要額外籌集一筆造艦資金。
現在的主要問題成了“遠征日本獲取金山銀山,必須要有遠洋艦船,建造遠洋艦船需要大量金錢,國庫沒這麽多錢”。
沒船搞不了錢,沒錢搞不了船,悖論了屬于是。
俞通源告退後,朱元璋陷入了沉思,到底怎麽才能搞到這麽一大筆用來造艦的錢?
就在他沉思之際,馬三保忽然來報。
“陛下,鍾山聖孫壇的陰陽炁海已經開啓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