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月年!”
盈袖一把扶住季月年的手臂,察覺到其微微顫抖的身形,忍不住低聲開口道,“你沒事罷?!”
季月年半靠在紅裙少女肩側,低垂着眼睑,瞳孔隐約有些渙散。
“季月年,醒醒!”
盈袖咬了咬牙,擡眸看了一眼神情冷漠的碧裙少女,素手輕舞,施了個咒法,凝聚出一道妝紅的光幕,将自己與季月年籠罩在了其中。
那碧裙少女隻是冷冷地望着此處,便如同望着兩個垂死掙紮的蝼蟻。
盈袖扶着季月年坐下身來,無論如何呼喚,季月年都不曾開口說話,她的神情不禁愈加失措。
重瓣緞裙的衣角映入眼簾,碧裙少女玉立于前的陰影投射下來,冷漠的聲音傳入了盈袖的耳中:“季月年乃是界劫降臨現世的契機,身爲州天生靈,你居然還對他這般維護,當真該死。”
盈袖蓦地擡起頭來,望着這個對于自己而言極爲陌生的碧裙少女,咬着嫣紅的嘴唇,道:“素來聽聞無量觀世音菩薩尊者憐憫衆生,心有大慈悲,可是如今觀來,卻是盛名之下其實難副。”
碧裙少女的神情之間沒有半點變化,隻是靜靜地俯視着盈袖,道:“憐憫與慈悲,皆是給予州天之生靈,而不是給予要毀滅州天的劫數,這般簡單的道理,難道你不懂麽?”
盈袖咬牙道:“即便季月年當真是甚麽界劫之源,伱不是已經将他攔阻在此處了麽,這裏乃是‘過去’之所在,想來他也掙脫不出此間光陰的束縛,爲何非要殺了他不可?”
“冥頑不靈。”
碧裙少女的神色愈加冰冷,望向盈袖的目光亦是變得極爲晦暗,“爲了抵禦界劫,庇護州天之界的無量衆生,我甚至願意付出自己接近窺天九境的心道真靈,似你這般目光短淺的生靈,又豈會知曉我的驕傲?”
忘河之畔,幽藍花海之間,有湛藍的花瓣散落而至,将盈袖的瞳孔都映出了瑰美絕倫的冰藍色澤。
蓦地,紅裙少女察覺到掌心傳來冰涼柔軟的觸感,低頭望去,懷中那身着白袍的清美少年面色蒼白,烏黑的睫毛微微顫動,修長的手指藏在袖中,在自己的手掌之上寫下了兩個字。
往昔。
這裏是扭曲的“過去”之所在,隔絕了天地元氣,尋常生靈根本無法施展神通,可是真靈修業已近窺天的妙善尊者卻不在此列。
其藏在袖中的動作原本瞞不過妙善尊者,隻不過妙善尊者絕大部分的真靈之源都被牽扯在攔阻忘河之畔的諸多花瓣之中,其所能夠動用的真靈修業隻不過是堪堪超脫。
前時其之所以能夠在時空隧道之間将季月年與盈袖攔阻下來,絕大部分原因,都是憑借着第三階段“過去”在光陰長河之中極爲有利的位置,以及其身爲命界生靈,不入州天推算的特性。
光陰長河的偉力無法想象,而季月年前時即将被帶到最爲遙遠的“過去”,本就是逆流而上,故而妙善尊者能夠憑着不入州天推算的特殊真靈,才能輕易出手将其攔阻至了此處。
忘河之畔,花瓣飛舞。
妙善尊者神情依舊平靜,真靈修業卻是被牽扯了愈多。
“無量觀世音菩薩尊者,你直到現在都沒有出手,是因爲花海恰好在此時泛起波瀾罷?”
不知何時起,季月年這裏已是睜開了眼睛,擡起頭來望着那恍若無事的碧裙少女,眸光之中映照着的盡是茫茫的白霧,“隻怕此番花海的波瀾一旦散去,你便會直接出手誅殺我等,我說的可對麽?”
妙善尊者不曾開口,眸光之中的冷意卻是更濃郁了些。
袍袖之下,盈袖輕輕抓着季月年的手掌,擡首笑道:“州天生靈果然是妙善尊者心系之所在,若是妙善尊者完全不去管這些花海波瀾,而是不顧一切地朝着我等出手,隻怕這些花瓣頃刻間便會落入現世,引動界劫。”
碧裙少女冷冷地看了季月年與盈袖一眼,依舊沉默。
隻是忘河之畔那些漫天飛舞的湛藍花瓣卻是陸陸續續崩碎開來,打着旋兒落入河水之中,再不複見。
她實在是太過驕傲,以至于選擇先行禦使着真靈修業,全力去阻擋此次忽然泛起的花海波瀾,欲要等着花海波瀾散去之後,再将季月年與盈袖誅殺。
季月年忽地展顔而笑,眸光之中的白霧翻滾的愈加熾烈:“觀世音菩薩尊者,原來似你這般修業通天的生靈,神思心緒也有疏漏之時,看來菩薩尊者怕是忘記了,我等究竟是如何來到此處。”
此言入耳,碧裙少女蓦地皺了皺眉,以其不可思議的恐怖神思,頃刻之間便想到了其中關鍵,冰寒的目光驟然朝着盈袖望去!
可是在數息之前,冥冥之間,往昔之力便已被引動。
轟!
無法想象的偉力自光陰長河之間轟落而下,在這“過去”之中,“往昔”神通得到了可怕無比的恐怖加持!
七彩光流轟卷而至,刹那之間便在季月年與盈袖身旁形成了七彩的時空隧道,欲要将其帶往那最爲遙遠的“過去”!
“孽畜!”
妙善尊者的神情冰寒至了極點,隻用了頃刻時間,她便做了決定,于極難之處抽回了些許真靈修業,重瓣緞裙紗袖輕拂,卷起一道可怖至極的撕裂青光,朝着那七彩的時空隧道轟殺而去!
自從七彩光流降臨,至她此番出手,其中不過經曆了半息工夫,甚至就連數朵湛藍花瓣飄過忘河之畔,落入光陰長河,化作數尊八境過去佛陀降臨州天現世都不曾顧得上!
轟!
七彩時空隧道堪堪形成,便被那強橫至極的青光撕開了一道巨大的缺口!
“往昔……”
冠冕之上的流蘇微微顫動,盈袖小臉煞白,耗費最後的真靈本源,再次施展出了“往昔”神通!
隻是随着妙善尊者再次從忘河之畔抽回了些許真靈修業,那轟殺而來的青光變得扭曲無聲,甚至足以撕裂世間萬物,其決計不是季月年與盈袖所能阻擋!
缺少了妙善尊者的部分真靈牽扯,愈來愈多的湛藍花瓣飄落而過,一尊尊氣勢滔天的八境佛陀睜開緊閉的眼睛,神情晦暗,朝着州天現世降臨而去!
甚至在那些花瓣之間,還有着兩瓣稍大些的花瓣,顯化出了恐怖至極的窺天九境氣息!
妙善尊者死死地望着七彩時空隧道,再次拂出一道毀滅一切的可怕青光,可是其眼角餘光卻是望見了那兩瓣已經顯化的窺天九境佛陀,瞳孔驟然有些收縮!
以她的極境心性,此時立刻極爲清晰地判斷出,若是僅僅隻有這兩尊窺天九境的過去佛陀降臨,州天的天地衆生尚能勉強應付下來,可若是再多上一些,隻怕州天三界霎時便是地覆天傾!
“孽障!”
心神動念之下,妙善尊者以強大到無法想象的真靈控制之力,使得自己的部分真靈重新落回忘河之畔,在其精妙無比的推算之下,堪堪使得窺天九境的花瓣無法顯化而過,而其又留有餘力繼續轟殺那愈加璀璨的七彩光流!
轟!
連續三道青光轟卷而過至,直接将時空隧道的下半部分轟成了漫卷的七彩碎光!
隻是随着其愈加接近光陰長河,時空隧道的上半部分便愈加堅韌,數次瘋狂的震顫晃動之下,雖然布滿了蛛網般的裂紋,卻始終都不曾真正崩碎!
“玄陰仙君。”
盈袖抓着白袍少年有些冰涼的手掌,低聲開口。
七彩光流洶湧之下,季月年與盈袖急速朝着虛幻的光陰長河飛去,少女清音落入耳畔,使得季月年不禁回頭望了一望。
“時空隧道已經撐不住了。”
身着嫣紅霓裳的少女盈然笑道,“玄陰仙君,其實我很好奇,那最爲遙遠的‘過去’,到底是什麽模樣,隻不過我應當是無法親眼看到了。”
季月年心神一顫,手掌下意識地用了些力,回應他的是少女柔軟溫熱手掌的回握。
真靈失去了感應,神魂修業被“過去”的扭曲時空鎮鎖,季月年心神深處泛起深深地無力之感,隻能眼睜睜地望着妙善尊者轟出的青光不住地撕裂時空隧道,卻什麽都做不了。
“玄陰仙君……”
盈袖輕聲呢喃。
季月年意識到不妙,沙啞着聲音道:“你要做甚麽!?”
盈袖抓着他的手掌,不曾開口,隻是盈盈而笑。
季月年眸光泛起些許扭曲的暗光,道:“你曾親口說過,分明與我并無太多幹系,你……”
“我說過,你便信了,當真是好騙。”
盈袖搖了搖頭,好聽的少女清音在七彩光流之間回蕩而起。
“當初我不過千年骨齡,玉狐仙宮與你初見,驚鴻一瞥,便烙入心底,再無法忘記。”
“那時你落入凡塵海境,我默默守護百年,難道僅僅隻是爲了那一段仙姻麽?”
“你數次來求我,我皆是耗費真靈本源前去幫你,難道隻是爲了些許無關緊要的幹系麽?”
“你要前往‘過去’,這般必死之局,我并未有太多猶豫,便随你來了此處,難道隻是爲了我的好奇心思麽……”
紅裙少女清美絕世的小臉之上露出盈盈淺笑,一如當初玉狐仙宮初見之時,“玄陰仙君,我當真……”
轟!
其言未落,可怕的碎裂之聲震徹心神,撕裂一切的青光席卷而至,徑直将紅裙少女撕成了數之不清的細碎光影!
臨近光陰長河的七彩光流之中,季月年茫然低頭望去,漫天嫣紅的花影搖落之間,碧裙少女靜立在幽藍花海之中,其眸光跨越無盡遙遠的距離,正在冷冷地擡首望着自己。
“孽障。”
碧裙少女仰望着即将沒入光陰長河的時空隧道,檀口微張,雖然季月年聽不到她的聲音,卻在她那絕美的唇瓣之間讀出了這兩個字。
“孽障麽……”
季月年低聲輕笑。
他的瞳孔深處,依舊倒映着那紅裙少女在永夜仙宮漫天花火之間的霓裳之舞。
其面上的笑容愈來愈明顯,至了最後,竟是成了季月年這裏從未有過的瘋狂大笑!
他半跪在扭曲的七彩光流之間,低垂着頭顱,肩膀抽搐顫動,止不住地笑。
不知過了多久,他終是擡起了頭,伸袖用力抹了把臉。
待其放下手臂之時,雪白的袍袖已被浸濕,衣角之處依舊殘留着些許水迹。
“既然都将我視作孽障,那我索性,便做個孽障……”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