亥時。
燦白的月光透過窗棂灑落下來,映在有些破舊的木榻之上,亦是照出了榻邊布衣老婦煞白的臉龐。
她懷抱着一個暗青色的襁褓,布滿皺紋的雙手不住地打着哆嗦,望向榻上在血迹之間躺着的女子,顫聲道:“夫人,這……這孩子……”
那女子因着失血過多之故,面色同樣極是慘白,聞聽此言,還是有些費力地睜開眼睛,低聲道:“讓我……看看……我的孩子……”
布衣老婦顫抖着雙手,把那暗青襁褓放在了女子身前,自己卻是用力地側着頭,根本不敢低頭去看。
女子勉強偏過頭,一雙充滿期望的目光望向了襁褓之中的嬰兒。
嬰兒的眼睛很大很黑,白皙滑嫩的小臉透着粉紅的色澤,裹在襁褓之中的手腳微微晃動,極是靈性。
“妖怪!”
隻是随着女子的目光落在其肩膀之上,其瞳孔卻是驟然收縮,發出了一聲足以刺破耳膜的尖叫!
“夫人!你怎麽了!”布衣老婦望着受到驚吓的女子,急忙上前扶住女子,朝着屋外急聲叫道,“快來人啊!夫人失血過多昏過去了!”
就在這時,突然一股大力抓來,布衣老婦低頭望去,卻見那女子不知何時重新睜開了雙眼,正用力抓着自己的手腕,咬牙道:“此事絕不能外傳!若是教他人知道我生下的女兒是一隻妖怪,隻怕我一家老小都會被姜氏皇族盡數誅殺!”
二人說話之間,屋外已經傳來了一些動靜,布衣老婦有些不知所措,道:“可是……”
嗞啦!
其還在猶豫之時,那女子卻不知道哪裏來的力氣,竟是在木榻之上坐起身來,咬牙發狠之下,一把撕扯下了那女嬰肩胛骨之後,延伸至背部脊椎的盤根錯節的軟骨!
連帶着筋肌血肉的骨膜被撕扯而下,殷紅的鮮血潺潺流出,女嬰卻是不哭不鬧,隻是睜着烏黑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身前面色已然有些猙獰的女子。
“夫人!”
鮮紅的血點飛濺到了布衣老婦的臉上,她卻來不及去擦,而是焦急無比地向了那抱着女嬰的夫人!
方才的驚起隻不過是回光返照,女子的面容呈現出青灰之色,勉力将襁褓送到布衣老婦懷裏,強撐着最後一口氣道:“她生有怪物翅骨這件事,不要對任何人提起,照顧好她……”
此言落罷,她便直接軟倒在了木榻之上,身下暗紅的血液早已流了一地,浸透了衣衫。
布衣老婦顫抖着将手指放在女子的鼻孔之下,稍稍一探,見其已經沒有了氣息,面色霎時間變得慘白無比。
咣!
木門被一腳踹開,數個甲士持着兵刃魚貫而入,冷冷地望着布衣老婦。
其中爲首的甲士看了一眼木榻上毫無聲息的女子,又看了一眼血色襁褓之中的女嬰,沉聲道:“快去禀報三老爺,這賤妾生下女嬰之後,便因失血過多而氣絕身亡了。”
“是!”
布衣老婦将那一大塊連着筋肉骨翅的血膜在襁褓之下藏的更深了些,抱着女嬰磕頭道:“不管怎麽說,她也算是三老爺的骨血,還望統領開恩,讓我帶着她去找些奶水吃。”
甲士統領沉吟片刻,道:“三老爺吩咐過,若是生下了小少爺,便抱去與他看;若是生下的是女嬰,便讓這賤妾自己養活,如今此妾已死,三老爺定然不願聞這血腥之氣,你便徑直抱走罷。”
此言落罷,其一臉嫌棄地退出了屋子,狠狠啐了一口,随後便帶着一幹甲士直接離開了此處。
布衣老婦顧不得擦拭面上的血迹,低下頭望着襁褓之中的女嬰,歎了口氣,道:“可憐的孩子,剛生下來便死了娘,到現在連個名字都沒有。”
正怔神間,其眼角餘光卻是望見了其肩胛骨的傷口之處,忍不住瞳孔急劇收縮,面上盡是不敢置信之色!
方才被女子扯下骨膜筋肉的傷口之處,此時竟是近乎于完全愈合,白皙滑嫩的皮膚光滑無比,根本看不出半點創口的痕迹!
“太玄霜雪,光風霁月,此女便喚作霁月罷。”
清冷憂傷的少女聲音自冥冥之中回蕩而起,使得布衣老婦這裏下意識地擡起頭來四下張望,卻是根本尋不到這少女仙音的源處。
不知過了多久,布衣老婦終于自恍惚之間回過神來,低頭看着懷中的女嬰,神情竟是變得無比虔誠:“神仙顯化,親自賜名,夫人,想來你在九泉之下也可以瞑目了。”
……
……
……
姜霁月蓦地睜開眼睛,自錦榻之上坐起,白皙的額頭之上竟是布滿了細細密密的冷汗。
“這個噩夢……已經不知道做過多少次了……”
她穿着軟絨的貼身綢衣,翻身下了床榻,在木案之上取過一方木盒,小心翼翼地将其打開。
木盒之中鋪着紅緞,其上擺放着一枚華貴無比的玉玦,玉玦背面更是篆刻着“栖雲商行”數個小字。
“娘留給我的遺物,到底是個什麽東西……”
姜霁月摩挲着這枚用來取物的玉玦,神情有些茫然。
自從幼時記事時起,雲谷皇城之中最大的栖雲商行便悄然送來了這枚玉玦,起初是劉婆婆幫助自己保管,後來劉婆婆去世,這方木盒便一直都被自己貼身放置,始終都不曾前去将其取出。
“待到明日,我便年滿十六骨齡,到了那時便知曉了。”
姜霁月将玉玦放回木盒,重新鎖好,小臉上卻依舊有些恍惚之色。
已是不知道多少次,夜半在那龐大玄奇的夢境之中驚醒,那些瑰麗神異的光影似真似幻,每每都讓姜霁月這裏分不清自己身在何處。
“玄異絕美的通靈之界,入目所見盡是靈蘊,漫天霜雪飛舞,那到底是什麽地方……”
“還是說,隻是一個夢境而已……”
輕聲呢喃之間,姜霁月努力回憶着自己記憶之中那宏偉世界的殘餘光影,卻根本無法真正描繪出一幅清晰的圖景。
“太玄落雪,通靈之界,那裏曾經喚作‘太玄靈界’,亦是我的故鄉……”
蓦地,清冷憂傷的少女聲音萦繞而起,姜霁月愣了一愣,下意識地擡頭望去,卻隻見着了空無一物的屋頂,疑惑問道:“太玄靈界是伱的故鄉?那是什麽地方?你是誰?”
“那是一個早就湮滅無蹤的地方,如今已是隻存在于我的記憶之中了,”那少女仙音似是有些惆怅,頓了一頓,繼續道,“無需管我是誰,你隻需要知道,星河大界之勢乃是千變萬化,絕無一成不變之理,此乃天道昭彰,即便是星河界源也無法逃避。而最先感應到世界變化的生靈,無非是此界那些早已化作凡俗的先天之靈,靈族所在的‘太玄靈界’,自然也在其中。”
“姜霁月,你是在宿命枷鎖重鑄之後的規則之下,化生而出的第一個靈族生靈,這不是甚麽偉大的使命,反而是當年命鎖諸事的因果之應。”
“可是此界的命運不會垂憐世人,界源雖有些許變化,此後卻會迎來宿命更加可怕的鎮壓。”
“逃離這裏罷,莫要像我一樣,尋不着想見之人,找不到歸家的路,最終隻能做一隻四處遊蕩的飛鳥……”
“如此,豈不是可憐的緊……”
那好聽的少女仙音說到這裏,語氣之間竟是有了一絲自嘲。
姜霁月站起身來,神情呆怔,目光更是有些恍惚,顯然還不曾真正回過神來。
不知過了多久,閣樓裏早已恢複了靜谧,姜霁月晃了晃腦袋,瞳孔之間有迷惘之意,呢喃道:“方才我在半夢半醒之間聽到的聲音,難道是幻覺麽……”
吱呀。
正思忖之間,房門被輕輕推了開來,侍女魚兒端着臉盆走入閣樓,神情依舊似往日那般溫柔。
“小公主,該洗漱了,今日見你睡得香,奴婢便不曾舍得叫你。”
明亮的陽光随着魚兒纖薄的身形灑落進來,姜霁月這才恍然驚覺,不知何時竟然已是至了辰時,天光大亮,自己卻依舊站在這裏發呆。
“這……好,且放在這裏罷。”
稍稍定了定心神,姜霁月接過盛着溫水的臉盆,目光之間卻依舊有些魂不守舍。
魚兒心下有些奇怪,卻也不曾多想,隻道是自家公主睡過了頭,便盈盈笑道:“公主,今日是你的誕辰,三皇爺特意吩咐下來,賞賜了好多禮物哩!”
姜霁月眼角餘光瞥到了錦榻之上的木盒,心下記挂着娘親在商行裏留給自己的遺物,心不在焉道:“我知道了,你去罷。”
“好,那奴婢便在屋外等着公主。”
魚兒應了一聲,便快步走出閣樓,反手輕輕地關上了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