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侖丘,泉陵鎮。
木質閣樓所的酒肆之中,季月年與白玉樓在雅間之内依次落座,一個身着青布衣裳的侍人走到木桌之前,笑道:“兩位上仙,要吃點什麽?”
白玉樓取出一盒仙玉放在桌上,道:“随意上些酒菜,開啓此間禁陣,任何人不得進入。”
那侍人取過盛放仙玉的木盒,掂了一掂,臉上當即便擠滿了笑容,連聲道:“上仙且放心罷,小店的仙陣強大無比,未至淩霄,根本無法硬闖。”
此言落罷,便招呼下方陸陸續續端上了許多仙羹靈肴,随後便開啓此間禁陣,恭敬無比地退了下去。
季月年輕拂袍袖,在禁陣之内又覆了一重金光,道:“玉樓道兄,你到底怎地了?”
白玉樓輕輕歎了口氣,道:“莫要說了,倒是你這裏,此前我聽聞你在瑤池聖境之中封了玄陰仙君,實在是可喜可賀。”
季月年神色有些古怪,道:“玉樓道兄怕是許久都不曾踏出山門了罷。”
白玉樓怔了一怔,道:“我一直都在山中修行上仙所留的元景仙符,确實有段時間不曾涉世了。”
季月年猶豫片刻,還是催動燦金神魂,将那一幕記憶之中所窺見的畫面凝聚成一枚玉符,輕輕放在了木桌之上。
白玉樓望着他,道:“這是何物?”
季月年搖頭不語。
白玉樓心下有些不詳的預感,心神悸動間,顫抖着手指将那塊玉符取在了手中。
數息之後,其面色陡變,目光亦是變得猙獰可怖,死死地咬着牙,有些發白的手指顫動的愈加劇烈。
用力将那玉符捏成了粉碎,白玉樓閉上眼睛,約麽過了數十息工夫,這才稍稍緩和過來。
其睜開雙眼,瞳孔之中滿布着血絲,沙啞着聲音道:“或許這便是宿命,如何掙紮都逃脫不開的宿命。”
季月年沉默半晌,道:“州天之界的宿命之中充斥着變數,若是時機至時,或許能夠更改命運,也未可知。”
白玉樓怔怔地望着眼前的虛無之處,過了許久,才道:“道兄此來尋我,定然有事所求,但說無妨。”
季月年颔首道:“我欲要借道兄的掌鬼天符一用,以前往北俱蘆洲極北邊陲,洗去那隻天象身鬼的因果束縛。”
“掌鬼天符乃是世外仙人元景上仙所煉制的神物,早就已經與我相互融合,無法剝離,”至了此時,白玉樓的心緒已經平靜了許多,“不過我與此物之間的契合已經至了極盡之境,可以暫且分出一道與本體相差仿佛的天符靈影送予伱,百年之内便會消散,時間可夠用麽?”
“能夠存在百年的天符靈影,已是足夠了,”季月年神情肅然,“此番要多謝玉樓道兄了。”
白玉樓苦笑道:“你我二人之間,還說甚麽客套話,關于你的身世我也略微知曉一些,皆是命途坎坷之人,無需多言。”
此言落罷,其便伸袖掐訣,心神動念之間,已是在木桌之上凝聚出了一張虛實變幻的符箓,這張符箓之上散發着令生靈心神驚顫的州天規則之力,隐隐昭示出了那煉制此物的元景上仙應是一尊功參造化的世外仙人。
季月年将此物珍而重之地收了起來,道:“玉樓道兄,我有一言,不知當講不當講。
白玉樓道:“但說無妨。”
“因緣易斷,心魔難渡,”季月年眸光冷肅,“若是道兄再這樣沉淪下去,隻怕真靈蒙塵之下,永遠都會陷入那萬劫不複的深淵。”
白玉樓怔神片刻,道:“今日你我皆是諸業纏身,未能好生叙話,若我有朝一日能夠掙脫心魔囹圄,定然會與道兄再次重逢,屆時你我好生把酒言歡,決不食言。”
“一言爲定。”
“一言爲定。”
……
酒肆閣樓之中,黑袍少女自虛無之中凝現而出,在季月年身側坐了下來,輕聲道:“那座詭異的世外仙山,到底是怎麽回事?”
季月年沉默片刻,道:“元景玄山确實是不曾沾染三大源教氣息的世外仙山,隻不過這座仙山早就已經在可怕的動蕩之中徹底崩滅,如今的元景玄山……”
黑袍少女怔了一怔,道:“可是在我的感應之中,方才那出言的山中女子至少都是一尊悟道天源的可怕妖靈,那般真實到令人心悸的氣息,根本做不得假。”
季月年搖了搖頭,道:“曼陀花妖早就已經隕滅,你在那世外之境所見到的一切,皆是虛妄,盡數都是白玉樓道兄所甘願沉淪的心魔幻境,其若是不曾親手打破心魔,便會随着虛假的元景玄山一同沉寂,最終再也不留半點痕迹。”
“這些年以來,其曆經千辛萬苦,終于循着元景仙符的氣息,尋至東勝神洲昆侖丘,踏入了早就已經殘破不堪的元景玄山……”
“希望的破碎,使得白玉樓道兄的心魔洶湧而上,與元景玄山相融合,最終化作了此時的虛實幻境。”
“若是我所料不錯,這座世外仙境之中應當還存在着比掌鬼天符更加可怕的神物,不然這環境根本不可能這般真實。”
“有朝一日若其當真能似我所窺見的畫面那般,以雷霆誅殺萬魔,扶搖直上九重天阙,完全繼承元景玄山的遺藏,那其此後悟道天源,不過隻在翻掌之間。”
言至此處,季月年的腦海深處竟是下意識地浮現出了另外一幕畫面。
若是元景玄山之事成真,那玄陰仙宮瓊雪殿的洞房花燭,亦是離得不遠了。
“季月年……你怎地了……”
黑袍少女輕喚道。
季月年回過神來,目光落在了眼前的少女臉上。
她的玄黑罩袍掀了開來,滿頭烏黑如瀑的青絲垂落而下,輕仰着落雁沉魚的白皙小臉,一雙泛着妝紅光暈的清澈眼眸正定定地望着自己。
恍惚之間,這雙眼眸竟是與另外一雙彌漫着嫣紅狐火的少女眼眸重合在了一處。
那是玉狐仙宮永夜之天璀璨絢麗的玉帶花影之下,身披燦麗霞光的紅裙少女。
萬花搖落,漫天飛瓊。
咔嚓。
季月年蓦地睜開雙眼,神情冰冷至極,竟是使得眼前的木桌以及其上的諸多仙酒靈果皆化作了齑粉。
“季月年?!”
季清婵站起身來,竟是察覺到眼前的白袍少年有些陌生。
季月年瞳孔深處燃燒着熾烈的金焰黑火,道:“季清婵,你還記得麽,我曾與你說過,彼時我在五台山界之時,曾經在一場夢境之中,我望見了在瑤池聖境的玄陰仙宮之中,有瓊台落雪,燭影搖紅。”
季清婵點了點頭,道:“自然記得,此事難道不是你與那瀾玉公主之間的仙姻麽?”
季月年搖頭道:“我也不甚清楚,無論我回憶多少次,都看不清那夢境之中生靈的面貌。”
季清婵輕輕咬牙,道:“方才你送予白玉樓的玉符,其中是否篆刻着另外一幕記憶?”
“正是如此。”
季清婵站起身來,神情有些複雜,低聲道:“正所謂當局者迷,旁觀者清,季月年,此時你将玄陰仙宮的記憶畫面凝聚出來,交予我察看,或許能夠望見那生靈的面貌。”
季月年擡起眸光,望向了身前的黑袍少女,見其神情極是認真,沉吟數息之後,還是颔首道:“如此也好,這些記憶若是對于未來的預見,我等也能有所應對。”
微微阖上雙目,月白袍袖輕拂,片刻之後,一塊散發着冰藍光暈的冰雪玉玦被其凝聚在了手掌之中。
“此物便是了。”季月年睜開雙眼,輕聲開口。
季清婵上前取過這塊冰藍玉玦,與季月年對視一眼,随後便催出一縷晦暗的玄氣,将心神沉浸在了其中。
……
馥郁異香藹,氤氲瑞氣開。
瑞祥霭光搖曳,仙禽清唳漸歇,寶閣華燈,瑤台彩結。
光影變幻之間,季清婵睜開雙眼,擡首望去,但見瑰麗絢美的清羅紫氣垂落而下,纏繞于巍峨華美的重重仙阙之間,鴛鴦掌扇遮銮駕,翡翠珠簾映玉階。
“此地便是玄陰仙宮的瓊雪殿麽……”
季清婵順着殿閣邊緣朝裏行走,左側乃是九鳳丹霞榻與千花碧玉盆,右側則是八寶紫霓墩與五彩描金桌,來來往往的随侍仙女穿行而過,卻都對于季清婵視而不見,仿佛根本察覺不到其氣息的存在。
“朝暮輪轉之間,五千餘年光陰彈指而過,當真似是一場恍惚夢境。”
清澈好聽的少女聲音傳入耳畔。
季清婵輕步行入殿中,擡眸望去。
那少女背對着季清婵,戴着繡星篆月的十二冕旒七彩垂珠冠,身着雙層織鸾雲紋嫣紅霓裳,白皙如玉的晶瑩耳垂之上綴着華彩瑰麗的仙靈玉珰,朱紅的霓裳裙袂垂落在了瓊雪殿的白玉殿磚之上。
在其身側的九鳳丹霞榻上,坐着一個眉眼如畫的白袍少年,其神情清冷,眸光如淵,與記憶之中的季月年一般無二。
季清婵在殿閣邊緣走過,行至季月年身前,擡眼望去,終是望見了那生靈的形貌。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