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升月落,朝暮流轉,轉眼已是數十春秋。
輕風所過之處,繁花盡落,随着普陀聖山大開山門,廣布佛法,南海之畔的諸多山境海境亦是多出了許多皈依潮音澗的生靈,甚至就連南海龍宮之下的諸多真宮,都陸陸續續立起了無量觀世音菩薩尊者的佛像,昭示着南海生靈對于洛迦山潮音澗的虔誠。
普陀聖山的韬光海幕之下,數不清的生靈自四面八方朝着此處湧動而至,再過數日便是掌珠龍姬顯化述法之時,故而這些生靈早早地便來到韬光海幕之前,等待着普陀聖山的佛法垂顧。
一望無垠的浩瀚南海之上,有生靈禦風而來,有生靈一步數萬裏,有生靈騎着仙禽靈獸破空而下,亦有生靈禦使着撕裂天穹的光虹轟落而至,不過待至了韬光海幕之下,這些生靈皆是陸陸續續收起了神通,在那高不可及的韬光水幕之底逐漸安靜下來,當真是萬靈來朝的海境盛景。
水幕之下,不起眼的角落之處,一個戴着黑布箬笠、身着玄黑長袍的少年抱劍而立,箬笠之上的黑布垂下,将其形貌掩藏在了其中。
“道兄,我觀你乃是道家源教的修業,爲何也要前來這普陀聖山聽講?”
其身側不遠處有一個大羅真境的妖靈散仙,頭生鹿角,早已注意到了黑袍少年的不同尋常,此時緩緩湊了過來,笑着開口問道。
那黑袍少年的目光透過箬笠黑布,瞥了妖靈散仙一眼,道:“你乃是妖靈之身,修得亦是道家源教之法,不是也來了麽?”
妖靈散仙笑了笑,道:“掌珠龍姬尊上佛法無邊,如今普陀聖山山門打開,廣布佛法,我等聽講一番可謂是有益無害。”
黑袍少年有些不耐,道:“我與你素不相識,伱若再與我廢話,我便高聲呼喚普陀聖山的巡境仙女,即刻将你擒拿了去!”
“且慢,且慢,”那散仙慌忙開口,四下望了一望,稍稍壓低了聲音,“我之所以前來搭話,乃是認出了道兄的來曆,若是我不曾認錯,道兄應是最近在南海之畔的長都山境名聲鵲起的‘烏袍劍仙’!道兄以大羅真境的修業,生生誅殺了一尊混元真玄之境的真君,實在是令我等不勝欽服!”
黑袍少年神情一凜,目光之中的鋒寒冷意幾乎滿溢了出來。
那妖靈散仙笑道:“我知曉長都山境正在瘋狂緝拿道兄,不過烏袍道兄切莫驚慌,我與那長都山境的長都真君亦是有着不共戴天之仇,這才特意尋到烏袍道兄,欲要與道兄結個同盟。”
烏袍劍仙看了一眼他頭上的鹿角,道:“我素來獨行,從不與人結伴。”
妖靈散仙笑了笑,自袖中取出一方木盒,道:“烏袍道兄且看此物。”
烏袍劍仙猶豫片刻,随後伸袖取過那方木盒,将其打開,面色不禁微微變化。
妖靈散仙面露得色,道:“這是長都山境的詳細地圖,六百年之前,長都真君害了我的師尊,師尊臨走之前繪下了這幅地圖,以真靈刻印之法将它傳了出來,烏袍道兄若要取得完整的地圖,便答應與我結盟,如何?”
黑袍少年沉吟一番,還是點了點頭,道:“敢問道兄名諱?”
妖靈散仙目中泛着锃亮的靈光,緩緩道:“喚我幽鹿散人便可。”
正說話間,熙攘喧嚣之聲傳入耳畔,二人擡頭望去,見一群生靈簇擁着一尊衣着華貴的混元大真君招搖而行,所過之處無不是生靈避讓,無人敢于阻擋。
幽鹿散人仰望着那混元大真君離去的身影,歎了口氣,道:“我等大羅真仙實在是太過弱小,僅僅那大真君所穿的一件衣袍,便抵得上我等全部身家,甚至還有所超出。”
烏袍劍仙冷哼一聲,道:“不過是纨绔子弟罷了,在我眼中,其根本配不上大真君的修業。”
幽鹿散人挑了挑眉,道:“烏袍道兄的眼光倒是高的很,也難怪,道兄可是獨自誅殺了一尊混元真玄之境的真君,假以時日,待道兄證得混元真玄之時,說不得也能與尋常的大真君掰掰手腕。”
烏袍劍仙搖了搖頭,平靜道:“誅殺一尊混元真君不算什麽,那西牛賀洲的玄陰仙君以混元極境之修業,逆勢而上,橫跨四境,生生斬滅了一尊功參造化的四境生靈,一時間可謂是名震四海,引得無數生靈崇敬向往。似這般心性通明,持劍誅邪的混元大真君,才是地境人間之中真正的無雙天驕。”
“玄陰仙君的赫赫威名,我也曾有所聽聞,”幽鹿散人擡起頭來,看了一眼身前那高不可及的韬光海天之幕,“根據傳聞所言,玄陰仙君同時還是南海佛家源教的第九佛子,可有此事麽?”
聞聽此言,那黑袍少年黑布箬笠之下的神情隐約有些振奮,全無方才清高孤冷的模樣,他朝着幽鹿散人靠近了些,稍稍壓低了聲音,道:“确有其事,而且玄陰仙君曾經修法于洛迦山潮音澗,乃是根正苗紅的佛家佛子。實不相瞞,此番我冒着被長都山境緝拿的風險前來南海聽道,便是爲了親眼看一看玄陰仙君的成道之處。”
韬光海幕之下,沒有生靈敢于鬧事,亦是無人膽敢催動神通咒術,故而二人說話之時,未曾刻意避諱他人。
蓦地,數十丈之外有生靈冷哼一聲,插言道:“甚麽玄陰,甚麽佛子,不過是一個已經隕滅之人,即便威名再盛,又有何用?”
此言入耳,烏袍劍仙與幽鹿散人皆是神情微變,轉頭望了過去。
方才出言的生靈是一個身着紫紗長裙的女子,她冷冷地望着烏袍劍仙二人,發髻高高束起,眉眼之間滿是嗤笑之意:“兩個大羅真境的蝼蟻小仙,也敢在此妄言,那勞什子玄陰仙君,曾經是我昆侖上聖之境紫英仙子的手下敗将,你等可知曉麽?”
幽鹿散人上下打量了她一番,見其亦是大羅真境的修業,忍不住出言譏諷道:“紫英仙子是誰,我怎麽從來都不曾聽過,難道她也有誅殺四境生靈的過往麽?”
烏袍劍仙在一旁道:“昆侖上聖之境的紫英仙子我倒是知曉,不過那紫英仙子與你又有何幹系,難道她曾經帶着你一同前去羅刹海出賣色相麽?你朝着我等一口一個蝼蟻小仙,爲何不先看看自己的修爲?”
羅刹海,乃是南瞻部洲邊緣一座極爲特殊的海境,無論是天宮仙女、妖靈魅魔,還是人間絕色、幽冥鬼女,隻要出得起價錢,幾乎都可以在此處尋到。
聞聽此言,身着紫紗長裙的女仙氣的面色漲紅,咬牙道:“紫英仙子乃是我的師門長輩,豈容你等這般诋毀!”
幽鹿散人面上挂着嘲諷的笑意,走到紫紗女仙身前,龇牙咧嘴道:“昆侖上聖之境遠在東勝神洲昆侖丘,一群不受教化的邊境蠻夷之輩,也敢來我南海放肆?!”
此言入耳,紫紗女仙的心性修業甚至都有了些許不穩,目光泛紅,反手便凝聚出一柄仙光長劍,朝着幽鹿散人當頭斬了下來!
咔嚓。
悄無聲息地,那柄仙光長劍輕輕斷裂開來,化作了散碎的光點,湮滅在了紫紗女仙的指間。
紫紗女仙面色慌亂,低垂着頭,拜倒下來,聲音細弱遊絲,再也不複前時的蠻橫:“見過仙子。”
幽鹿散人正等着故意挨上一劍,好教普陀聖山的巡境仙女出手擒拿這厮,如今想法破滅,不由得撇了撇嘴,朝着那紫紗女仙身前望去,當下神情一凜。
烏袍劍仙亦是抱緊了手中的長劍,将渾身上下的戒備提至了極點。
在那拜倒在地的紫紗女仙身前,又有一個神情冷漠的女仙,她身着曜紫凝羅織星仙鍛宮袍,頭戴垂珠雪玉冠冕,眉如翠羽,肌似羊脂,目襯清濯,鬟堆金鳳,秋波湛湛,春筍纖纖,正是一尊清貴至極的矜傲仙子。
附近四下裏的諸多生靈皆是無聲無息地退了開去,以免将禍事惹到自己身上。
那紫英仙子在數個昆侖上聖之境生靈的圍攏之下緩步行至此處,眸光流轉,落在了烏袍劍仙的黑布箬笠之上。
混元大真君的目光極具壓迫,雖然不曾動用仙力,可也使得黑袍少年這裏面色蒼白,甚至嘴角都隐約沁出了一絲血迹。
數息之後,紫英仙子終于移開了目光,一言不發地帶着昆侖上聖之境的諸多生靈轉身離去,不過一會兒工夫便消失在了韬光水幕的高處。
一旁的幽鹿散人依舊有些心神未定,走到烏袍劍仙身側,松了一大口氣,低聲道:“方才若不是普陀聖山的巡境女仙在上面看着,隻怕這甚麽紫英仙子會直接将你我誅殺在此。”
烏袍劍仙微閉雙目,直至數十息之後,這才勉強穩定了有些顫動神魂,睜開雙眼,擡首看了一眼頭頂數千丈之處那身着白紗長裙的普陀巡境女仙,道:“這等威淩無雙的氣勢,決計不是尋常的大真君所能比拟。”
幽鹿散人深以爲然,點頭道:“方才的那個頗似纨绔的混元大真君,與這紫英仙子一比,簡直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烏袍劍仙緊了緊懷中的長劍,道:“不過我還是不相信,能夠誅殺四境生靈的玄陰仙君會敗在她的手裏。”
幽鹿散人唇角勾起詭異的笑容,湊到烏袍劍仙耳邊,低聲道:“烏袍道兄,待聽法結束之後,我等便前往羅刹海,尋一個天宮女仙,使其換上紫英仙子的裝束,如何?”
烏袍劍仙與他對視一眼,二人皆是情不自禁地笑出了聲。
“那紫英仙子可不是甚麽好相與的角色,你二人若是再敢胡言亂語,即便是我,也護不住你等。”
巡境女仙冰冷的聲音傳入耳中,使得烏袍劍仙與幽鹿散人神色微變,下意識地擡頭望去。
身着白紗長裙的女仙立于韬光水幕的千丈高處,微微閉着雙目,面無表情。
“方才可是巡境女仙在對你我傳音?”
幽鹿散人的神情有些驚疑不定。
烏袍劍仙緩緩點頭,道:“應是如此,我等在這韬光水幕之下,便似蝼蟻一般,竟然當真能夠驚動巡境女仙,實在是……”
那巡境女仙的聲音再次傳入了二人的耳中,隻不過此次其語氣之間卻是帶着一絲複雜之意:“每個前來普陀聖山聽法的生靈,皆算是南海佛家源教的記名弟子,我等巡境仙女的職責,便是護住所有的南海生靈,止戈止傷。你等隻管明淨守心,靜待聽法,莫要再口出妄言了。”
烏袍劍仙與幽鹿散人對視一眼,目光之中皆是露出受教之色,齊齊朝着上首的巡境女仙恭敬行了個禮,随後便在韬光水幕之底席地而坐,安靜了下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