倬彼景鳳鸾之翔兮,熒熒煌煌奏天章兮。
“年兒。”
平淡溫和的女子聲音萦繞耳畔,季月年神魂震顫,下意識地睜開眼睛,擡頭望去。
仙源之氣彌漫之間,寶華幡蓋籠罩之下,那映入眼簾的身影,正是一個頭戴九珠冠冕的素袍女仙。
不需任何修飾,其素發束于暗金冠冕之間,籠罩着薄霧的眼眸之中似有無數世界生滅,時有生機萬種,時有枯槁死寂,時有萬象映鏡,時有無量雷霆。
當初在輪回夢境之中蘇醒之後,眼前磐龍殿的景象卻再次逐漸模糊,季月年心神驚顫,恍惚之間,仿佛墜入了一處扭曲變形的詭異空間。
聖嬰大王等人的話語忽近忽遠,直至那四境生靈與玉面狐狸陸續現身于碧波潭之上,季月年的意識才真正沉睡過去,失去了對于此間物事的感應。
待到再次醒來之後,所見情景便仿佛如夢一般,讓季月年這裏呆怔失神,甚至有些不敢相信眼前之景。
“上聖娘娘……”
季月年低聲喃喃,瞳孔之中那素袍女仙的倒影愈加清晰。
女仙走到季月年身前,伸袖撫摸着他烏黑柔軟的長發,眸光之中的薄霧逐漸消散開來,隐約浸染了一絲憐惜之意。
“上聖娘娘……”
那女仙指尖的溫暖仿佛透過了發絲,浸入了神魂深處,讓季月年這裏愈加恍惚失神。
“年兒,”女仙低頭望着席地而坐的季月年,神情依舊溫暖和熙,“妙善尊者的佛源心道乃是無上大道,你若要證得心源道果,如今這般修業下去,可謂是距離道果之境愈來愈遠。”
“你的血脈深處有玄陰仙血,又有初步蘇醒的青蒼仙龍之血,持着這些仙源血脈,幾乎永遠都無法證得佛源道果。”
“妙善尊者之所以能夠以超脫之境的修業名震三界,輪回之境的生靈也不敢輕易招惹于她,正是因爲其将自創的佛源心道修至了極緻,除卻她自己與世尊之外,這世間再無第三個生靈能夠堪破她的心源之道。”
“年兒,到底該如何抉擇,皆看你自己。”
“若是走妙善尊者之路,伱便距離道果之境更近了一分,可卻不得不舍棄許多你原本不願舍棄之物。”
“若是你繼續兼修兩大源教之法,固然在此境之中戰力無雙,可若欲要證得心源道果,卻是難之又難。”
上聖娘娘的聲音逐漸在耳畔遠去,季月年恍然驚醒,卻隻是舉目四顧,神情之間依舊有些惘然:“娘娘,你到底去了哪裏……”
虛無的空間之中連半點回音也無,方才那素冠素衣的女仙已經悄無聲息地消散了去,仿佛從來都不曾留下過半點痕迹。
季月年站起身來,心神深處隐約有些悸動,四下望去,果然在那虛無之處望見了一張柔軟的錦帛。
昊天金阙大覺仙,一朝化落瑤池間。
鳳儀天地未有時,隻待守心望舊顔。
“上聖娘娘果然還是回到了那裏……”
“不知此生,還能否再有相見之時……”
季月年手中的錦帛化光消散,其隐約能夠感覺到,此次與上聖娘娘夢中一别,今後幾乎再無相逢之日。
“此番入夢,應是上聖娘娘與我相見之故,如今其已離去,這場恍惚夢境也該醒了。”
季月年的神情有些沉郁,心神動念之間,眼前的虛無光影逐漸崩碎,取而代之的則是磐龍殿之中逐漸清晰的情景。
空曠寂靜的金殿之中,隻有季月年與其身旁的栖狐小公主二人,殿門之外侍立着兩尊萬聖龍宮的淩霄生靈,神情冷肅無比。
此間大殿靜谧至了極點,磐龍宴那日的喧嚣熙攘已經再不複見。
栖狐小公主在玉案之上埋頭沉睡,緊緊閉着雙眼,柔軟的發絲散落開來,其青碧裙裳亦是似花朵一般在殿磚之上層層堆疊,極是好看。
以其混元極境的修業,尋常之時根本無需這般沉眠,隻是其九瓣青蓮損傷太多,已經影響到了她的神魂底蘊,故而其以暫且沉眠之法療養神魂,亦是在極爲緩慢地蘊養着那朵九瓣青蓮。
季月年有些怔神地望着陷入沉睡的栖狐小公主,此前發生之事一幕一幕流轉而過,讓其眸光之中的霜雪愈加寒冷了些。
“東臨散聖……”
季月年輕輕閉上雙眼,待到片刻之後再次睜開之時,其中已是有着漆黑的通靈業火燃燒而起,冰冷兇烈。
……
積雷山,玉狐仙宮。
一道碧光垂落而下,将其中的牛聖嬰與落泉道君狠狠摔落了下來。
玉面狐狸冷冷地望着二人,道:“我已是說過了,無論發生何事,都不準驚動平天大聖,你等悄無聲息地回轉積雷山,到底意欲何爲?”
牛聖嬰吃了一痛,在殿磚之上爬了起來,神情有些絕望,哀求道:“二娘,若是不讓父親出手,千焰那裏隻怕是兇多吉少!”
玉面狐狸不爲所動,隻是冷聲道:“你可知你父親正在窺探超脫之妙法,若是耽誤了你父親的真靈修業,你看他到底饒不饒的了你?”
其目光流轉之間,落在了一旁沉默不語的落泉道君臉上,“落泉,你是如意真仙的嫡子,積雷山小輩之中的長兄,此時居然跟着聖嬰一起胡鬧,竟是連孰輕孰重都不知曉了麽!?”
落泉道君垂首不言,根本不敢辯駁。
牛聖嬰眼睛泛紅,哀求道:“二娘,當初在萬聖龍宮之時,你分明答應要想辦法救回千焰,如今怎能食言而肥?”
玉面狐狸緩緩推開牛聖嬰,望着他有些發紅的眼眶,道:“窮寇莫追的道理你不懂麽,那東臨散聖已近癫狂,其若是不顧性命發起瘋來,那便是烏龜咬人、入肉三分,你惦念那千焰龍女不假,可也舍得讓你二娘前去拼命?”
牛聖嬰咬牙道:“但那厮隻是一個名不正言不順的散聖,以二娘的造化修爲,頃刻之間便可将其拿下,這些分明是不願前去的借口!”
玉面狐狸定定地望着他,蓦地展顔而笑,語氣卻是冰冷了三分:“牛聖嬰,你說的不錯,我若是全力出手,确實能夠輕易誅殺東臨此獠。可那萬聖龍宮之人竟敢威脅于我,更是揚言與我積雷山玉石俱焚,這般情況之下,我再去救回他們的小龍女,豈不是置我積雷山的威嚴于不顧麽?”
聞聽此言,牛聖嬰如遭雷擊,目光有些失神,低聲喃喃道:“可千焰龍女是你爲我定下的姻緣,如今你卻……”
玉面狐狸冷冷道:“不過是些許姻緣,丢了這個可以再找下一個,可我積雷山的顔面若是丢了,卻是極難補救,牛聖嬰,這般簡單的道理你不會不知。”
牛聖嬰慘笑道:“若是我母親在此,她定然不會拒絕我的請求,也不會完全置我的心緒而不顧。”
此言落罷,玉狐仙宮内外仿若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
附近所有的近侍生靈都死死低垂着頭,不敢發出半點聲音。
甚至就連靜立一旁的落泉道君,此時都猛地擡起頭來,用驚駭至極的目光望向牛聖嬰,仿佛根本不敢相信他竟然膽敢說出這般言語。
“此言甚好!果然是一條養不熟的白眼狼!”玉面狐狸目中的冰冷寒意幾乎凝成實質,其唇角卻是勾起了笑容,“牛聖嬰,那你便滾回翠雲山芭蕉洞,去找你的母親,從今以後,莫要再踏入我積雷山半步!”
見此情景,落泉道君急步上前,跪倒在地:“娘娘息怒,聖嬰他言辭無狀,實在該打!”
此言落罷,他便站起身來,轉身拂起玄黑袍袖,狠狠甩過一巴掌,直接将牛聖嬰抽了個趔趄。
牛聖嬰下意識地以手覆面,落泉道君卻全無停手之意,毫無混元極境大真君的氣勢,而是似鄉野村夫一般連抽帶打,不多時候便将牛聖嬰打的鼻青臉腫,甚至連嘴角都沁出了血絲。
落泉道君偷眼看了看玉面狐狸的臉色,便将牛聖嬰撇在一旁,跪倒在地,道:“娘娘且息怒罷,聖嬰他已經知錯了。”
其悄悄扯了一把牛聖嬰的袖袍,牛聖嬰亦是随着跪了下來,悶聲道:“我方才說了些胡話,還望二娘莫要生氣。”
玉面狐狸輕輕歎了一聲,并未開口,而是直接轉過身去,行入了玉狐仙宮之中。
落泉道君松了口氣,暗自慶幸逃過一劫,道:“若是惹惱了玉面娘娘,你便當真要回那翠雲山芭蕉洞了。”
牛聖嬰的神情卻是愈加痛苦,死死地咬着牙,眼眶泛紅道:“如今喚醒父親的希望破滅,千焰那裏該怎麽辦!?”
落泉道君看了一眼陷入掙紮自責的牛聖嬰,亦是沉默了下來。
不知過了多久,蒼穹之上那天泉玉帶環繞之間,玉狐仙宮之外已是燈火漫天,絢麗無比的花影散落而下,瑰美至了極點。
牛聖嬰獨自倚在玉狐仙宮之外的一根玉雕龍柱之下,擡頭仰望着天穹之上的陰月,神色恍惚。
“紅孩兒,你已經在這裏癱坐了數個時辰,若是教那些下人望見,成何體統?”
那高天虛無之上走出一人,身着金縷玉線法衣,頭戴三花墜星冠,形貌俊朗,鶴發童顔,正是牛魔王的血親胞弟,聖諱喚作“如意真仙”。
牛聖嬰聞聽此言,竟是直接坐起了身來,驚喜道:“叔叔!”
如意真仙輕笑一聲,道:“些許小事,便将你急成這副模樣麽?”
牛聖嬰上前拉住如意真仙的袍袖,哀求道:“還請叔叔親自出手,前去救回千焰龍女!”
“賢侄且放手,莫要這般大驚小怪,”如意真仙揮袖拂開滿臉期盼的牛聖嬰,略一沉吟,開口道,“我出手卻也不難,隻是玉面娘娘有過命令……”
牛聖嬰恨聲道:“我知曉叔叔在積雷山之中要聽從二娘的命令,可叔叔畢竟是強橫無比的五境生靈,若要強行出手,二娘隻怕也阻攔不得!”
如意真仙歎了口氣,道:“我話還不曾說完,莫要聒噪。”
牛聖嬰當即閉上了嘴,隻是其目光之中的期望卻幾乎滿溢了出來。
那如意真仙輕輕拍了拍牛聖嬰的肩膀,話鋒一轉,笑道:“玉面娘娘方才傳下一道谕令,讓我前去救回千焰龍女,并将那東臨散聖誅滅真靈,不然你以爲我會私自違背積雷山的家規麽?”
聞聽此言,牛聖嬰的神情不禁有些呆滞,喃喃道:“二娘她……”
如意真仙歎道:“玉面娘娘對你可謂是一片苦心,好生體會。”
此言落罷,這尊五境生靈便化作長虹貫空而起,離開了積雷山界,隻餘了牛聖嬰獨自在玉狐仙宮之外怔然失神。
在其眸光倒映之中,那玉狐仙宮黑暗浩渺的永夜天穹之上,竟是隐約有着一道熾白晨光映落而至,映入了這漫長無盡的黑夜。
……
(本章完)